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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 我的父母和油田千万年轻夫妻一样，分到了一套50多平米的小屋。那时候没有电梯， 上下六楼虽然辛苦， 但是邻里和谐、 夫妻和睦， 生活倒也幸福。

小屋虽好， 对于爱干净的母亲来说， 却有一个最大的不便——无专用洗澡设施。父亲整日与原油打交道， 每天傍晚回家， 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身上早已被汗水和油渍浸透， 饥肠辘辘浑身疲惫，哪还有精力烧水洗澡。风卷残云般吃完饭， 便把洗澡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打开电视， 半倚在床上， 不出5分钟便鼾声如雷。母亲此时总是皱着眉头烧一大壶水， 强迫父亲起身擦拭， 有时水温把握不好， 父亲不是被烫得龇牙咧嘴就是被冻得哆里哆嗦， 瞬间困意全无。年轻夫妻难免气盛， 两人为了洗澡之事没少拌嘴。那时，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随时洗热水澡， 晚上不要再伴着汗味入眠。

1992年我出生了， 小区也有了大澡堂， 从此母亲最大的乐趣就是带我端着大盆去澡堂洗澡。盆很大， 我很小， 里面装满水， 便成了我的乐园。小孩子对水总有一种痴迷， 再加上自带的玩具， 我便在盆里嬉闹玩耍， 每次都要泡到手指肚发白才肯出来。要说有什么不好， 恐怕就是每次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蓦地被母亲拉起， 拿起搓澡巾上上下下一顿清理。那滋味儿， 火烧火燎， 能持续到后半夜。

公共澡堂不比在家， 每次洗澡都要走很远的路。为了方便， 每次洗澡时母亲都让我穿拖鞋， 夏天还好， 到了冬天可就难受了。澡堂里又暖和又好玩， 我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每次都是母亲一把将我从盆里捞出， 放在长凳上， 擦干穿好， 澡就算洗完了。母亲一手拉着我， 一手端着盆， 走到门口便看见父亲抱着双手， 在寒风中来回踱步。每次母亲都略带关心地责备： “跟你说了洗完先回家， 又没多远， 不用等着我们。 ” 父亲一把抱起我扛在肩头， 笑笑： “没事儿， 我不冷。 ” 那时父亲在边远工区工作， 见一面很难， 像这样接我们回家的次数就更屈指可数了。路灯下母亲端着盆， 我骑在父亲肩头， 身影不断拉长再变短， 寒风中小脚冻得通红， 头发都结了冰， 我却希望这条路长一点， 再长一点。

1995年小区改造， 施工师傅们在家里叮叮咚咚一通忙活， 水管里竟也流出了热水。每晚限时供应热水， 这下母亲过上了天天可以洗澡的 “豪华版” 生活。新闻联播一结束， 就是洗澡时间， 那时我已上学， 玩具不再玩了， 大盆还是要用的。现在许多人热衷在浴缸里泡澡， 大抵与我童年的乐趣相同吧。和在澡堂一样， 盆里接满水， 把我往里一放， 我在浴室洗澡， 母亲就在屋外做家务。小时候， 总以为地板是自己变亮的， 书桌是自己变整齐的， 垃圾桶是永远装不满的。

直到工作以后独自生活， 才知道家务的繁琐。有人照顾有人爱， 总是幸福的， 只要父亲一回来， 母亲准会提前放好热水， 让父亲洗去一天的疲劳。时光匆匆， 浴室里渐渐摆满了电动牙刷、 洗脸仪、 各种香气馥郁的沐浴乳， 好奇的父亲有时也会偷偷地抹上一把， 洗澡对于我们来说再也不是奢侈又新鲜的事， 那只老旧的大盆没坚持几年也终于下了岗。

2012年， 我们的小屋由50平米变成了150平米。家里用上了太阳能热水器， 装上了浴霸， 一大一小两间浴室， 不限时也不限量。母亲热衷于侍弄她的花花草草， 搬到浴室， 水龙头一开， 一片青翠欲滴， 浴室竟像一座小花园。

闲来无事， 隔窗远眺， 小城变化已是翻天覆地。仿佛一夜之间， 小区里高楼林立， 商场里琳琅满目， 马路上川流不息， 酒店里无数珍馐。家门前马路对面也开了大大小小几个温泉洗浴， 父亲每次进门之前那通张望让我忍俊不禁， 暗暗决定有时间一定带他去一次。

2013年春节， 趁假期一家三口终于好好享受了一次温泉浴。离开时， 在父母已有些许皱纹的脸上我捕捉到了满足， 我猜想， 他们的感受应该是不错的。蓦然， 我想， 假如我不长大，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老……

2015年， 由于工作原因， 我又重新住回那套小房子， 陈设虽然简陋， 倒也齐全， 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别有一番情意在心头。20年间小区的变化很大， 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至于那间澡堂， 已经改成了药房， 门口的石阶也被推平了， 可是每次经过的时候， 我却总能看见年轻漂亮的母亲领着蹦蹦跳跳地走出来的小女孩， 奔向旁边等待许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