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愁的岁月里,对节日的企盼一如少年心事般纯粹而简单。耳边时刻回响着各路源起的碎碎念念,心中的小兽却是不惊不扰地伺望着味蕾的佳音。光阴流转之际,中秋的满月永远如约而至。金风送爽,桂子飘香,古老的童谣装点着倾城月光遍地生花———“中秋夜,亮光光,家家户户赏月忙。摆果饼,烧线香,大家一起拜月亮。”花好月圆,人愿长久,岁岁年年。
少年轻狂,无端痴迷于仰望。贪恋那杲杲日光,却碍于炽热灼烫,未尝直视骄阳。只待漏断人静,这才无所顾忌地昂首,将那疏星朗月细细打量。若见星月交辉,两全其美,自然心旷神怡,如痴如醉;时而月晕风起,四野朦胧,倒也如梦似幻,淋漓酣畅。阴晴圆缺不定,月之韵味即此悉呈。盈亏交替,意兴亦随之蹁跹流转,无尽无穷。
中秋满月总是教人情有独钟。璧月初升,谁家的孩子一声呼喊,各家各户顿时忙碌起来。小院里搬来八仙桌,桌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各色各味的月饼,另有哈密瓜瓣刻如莲,石榴籽玲珑剔透,桂花酒醇厚甘甜。中秋佳节似无白日,万事恍自月出而始。小孩子总是火眼金睛,遥望丹桂,叽叽喳喳地争论那影影绰绰的是为嫦娥玉蟾、抑或玄兔吴刚。大人们则眉开眼笑地望向自家的淘气包,玩心乍起,故作神秘地讲起无颜女之传说。女孩子听闻虔心拜月则可有朝一日貌似嫦娥、面如皓月,无不心驰神往;男孩子看似不以为然,听得“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却也蓦然星眸闪烁。
童年的一切都似加了美好滤镜。兴许少不更事,万事万物皆觉千般姿态、万种风情。待日月倥偬,世事更迭,当仰望终成俯视,千古夙愿得偿。自此,科学真理风生水起,浪漫神话节节败退。始知那拥有无数美号雅称的婵娟,实则名为月球;那袅袅娉娉的仙人倩影,实则为其表面的坑坑洼洼;那盈亏有定的月亮,实则为其反射的日光。当理性的真相光焰万丈,那镜花水月的绮梦幻想应当何处安放?
中学时代初次体验寄宿生活,每日刚刚离了教学楼,不出十步便转入宿舍。校园内建筑高耸错落,窗外深巷的狭长日光早已成为心头奢侈,遑论无处寻觅的皎月风姿。初至的那年中秋,囿于繁重学业,未能享受团圆之乐。心头却盘旋着挥之不去的念想,绝无偃旗息鼓之势。一时兴起,叫上同宿舍的女孩们,趁夜色正浓,气喘吁吁爬到楼房顶层。虽被天台的门锁拦了个措手不及,却亦于楼间明窗中将月夜韵致一览无遗。“月光堂堂,照见汪洋;汪洋之水,漫过方塘;方塘莲子香。”一位姑娘触景生怀,轻声吟诵起语文课上所学民谣,听者齐声应和,回音入耳,宛转悠扬。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还执念于什么理智与情感的分庭抗礼呢?当科学与理性揭开传奇的神秘面纱,我只知昔日崇敬畏惧、遥不可及的仰望并非高深莫测。究竟要以怎样的态度存活于波谲云诡的世间?惟愿相知相守,我自爱这奇幻月光,爱得从容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