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坊学院 - 《潍坊学院报》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一座古城的青铜之梦
黄旭升
城里的刺绣业大概也在沉寂,“撒花儿”的事老人也许久没再做了。
艺术家也是要为稻粱谋的。都兰桂背上马扎和工具箱到乡村的集市小摊儿上去刻桃篮儿。潍北老太太挂上衣襟用来避邪祈福的那种桃核小篮子,三刀两下,他便刻得玲珑剔透。他去双杨店,村庄里原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树影参天,出了潍县城还能望得见天空里的树梢,可惜在战乱年代,被日本人砍去做了铁道上的枕木。开店的人家还在,顾客三三两两。他去流饭桥,桥头上有几户人家会做一种“杠子头火烧”,久留不馊。旧时,徒步到俄罗斯淘金的老乡背上它,走出了很远很远。在这样宁静的乡村里,都兰桂来往着,风风雨雨。
“刻桃篮儿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乡农们这样说。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他就是核雕大家都兰桂。
宁静的土地没有想到,共和国总理周恩来正在向着城市的核雕艺术招手。
年轻的共和国站上了世界之林的外交舞台。周恩来要登上欧罗巴的巴尔干半岛,去访问罗马尼亚共和国。堂堂大国总理,该送给天涯友人怎样的礼品?
就物质财富而言,这方土地上有时称得上“一穷二白”,但东方古国的古老文化永远是灿烂的宝藏,小小一枚桃核,走上了总理的的礼品单。电报从北京发出,昌潍专署干部的自行车骑到了都兰桂所在的小村里。
命运就是这样的巧合,四十几年前的周嘉琛先生,正是周恩来的叔叔。
久旱逢甘霖,桃核落下的细微木屑,变成了田野里洒洒的春雨。
笔者有幸,曾亲睹过都兰桂后来重刻的礼品仿制:《松鹤献瑞》,洋溢着年轻共和国政通人和的瑞祥;《九美龙舟》,汨罗江上为悼念民族诗人龙舟齐发的壮观场面;《八马奔腾》,扬鬃奔驰的骏马正驰向旭日东升的未来;《凤鸣岐山》,一个古老的东方神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结出了一粒细小的果实,浪涛奔涌的诗人想象,全部凝结在了这四枚小小的桃核上。
不敢猜测,这样的礼品怎样惊讶了异国的友人,但城市的历史档案里,珍贵地保留着一份中央有关部门发来的祝贺电报:“此种艺术,在我国很有保留价值。”
都兰桂拈髯微笑,心中只有一句话:“这碗饭一定得吃下去。”
更大的幸运来临了。
随着一架机仓豪华的“伊尔———14”型飞机升降落在南苑机场,伏罗希洛夫元帅踏上了中国的土地。时间:公元1957年。该怎样描述这位元帅呢?苏联苏维埃最高主席团主席,在斯大林时代里,一度有“红色元帅”之称。可是,政治是微妙的,1961年7月苏共二十二大上,赫鲁晓夫厉声批判他的罪行。他举止失常,焦躁不安,如坐针毡,最后怒气冲冲地把笔记本摔在桌上,起身离开会议大厅。但第二天他又回到会场,声泪俱下:“我深知,我在支持反党集团的发言时已经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我对过去那一段时期里所犯下的许多错误深感悔恨。”“微妙”出现了,赫鲁晓夫在总结发言中,一方面谴责伏罗希洛夫,一方面又呼吁与会代表对他采取宽大为怀的态度。比之政治,一个人的性格更是微妙的多变,多少年后,这位沙场上的纠纠武夫,竟然出版了一本充满着文学味儿的回忆录《生活的故事》。
伟人毛泽东是善于应对“微妙”的顶尖级高手。在赫鲁晓夫反华声音甚嚣尘上的国际氛围里,他一纸令下,这位有点退色的“红色元帅”接受了共和国最高规格的礼遇。从北京南苑机场到天安门,动用了几十万军民在锣鼓喧天声中夹道欢迎。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到南苑机场迎接。伏罗希洛夫身着元帅服,胸前戴满勋章,神气十足,洋洋得意地走下了飞机舷梯。
感谢举轻若重的共和国总理周恩来,他精心地运筹着送给这位“微妙”客人的礼品。屈指算来,伏罗希洛夫已有76岁。在这样一连串的“微妙”中,浸润着都兰桂手泽的桃核走上了惊涛骇浪的外交舞台。精致的潍坊嵌银寿杖上嵌上了核雕《二龙戏珠》。另一枚核雕雕得更为精致:《八仙祝寿》,仙风道骨的何仙姑、铁拐李,余音缭绕的洞箫、渔鼓,全在这枚小小的桃核上了,当中一个寿桃,是仙人们合力抬来的,该是怎样的硕大。这就是中华民族古老的文化。(连载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