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坊学院 - 《潍坊学院报》
难忘的地瓜
房启三

运肥 起垅 插秧
地瓜插秧前,除保种育苗很不容易外,最困难的还有运肥、起垅、插秧等环节。那时,俺家只有父母、姐姐和我四口人。俺爷虽正值壮年,但个头不高,力气不大。娘是旧社会裹了小脚的女人,身子羸弱,走路不稳,基本干不了重活。姐姐只有十六、七岁,长的小巧,力气有限。我才是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然而,就是这样弱小的一家人,几乎每干一样农活,都得一齐上阵,否则,就很难保证不耽误农时。每年一开春,天还很冷,俺爷就提前向地瓜地里运土肥。娘和姐姐一人一把大铁锨十分吃力地帮他装车,我就用绳子帮他拉车。从家门外的粪场到地瓜地,约有两华里,全是爬岭上坡的崎岖小路。俺爷一天推二、三十趟,来回好几十里路,累得他不住地喘粗气,夹袄也被汗水浸透了。我就劝他说:“爷,你快歇歇再推吧!”他一脸无奈的样子说:“唉!要吃庄稼饭就得拿命来换。农时不饶人啊!”说完后,他只在地头的草界子上稍微坐了坐,擦了擦汗,喝了点水,就又推起车子,接着返回继续干。插秧时,全家都是一齐出动。爷挑水,娘和姐姐插秧,我管着用瓢给刚插上秧的窝子里浇水。最后,再一起把浇过水的苗窝掩埋好。地瓜地附近没有水源,俺爷只能到村东的小河里挑。小河离地瓜地两华里多,也全是上岭爬坡、高低不平的小路。我见他肩上搭着披肩,挑着两只装有一百多斤水的大铁桶,弓背弯腰,一步一挪地往岭上爬;一路上,肩不断地换,汗不住地擦;爬陡坡时,有时还“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助劲。两个肩膀每天都被扁担压得又肿又疼,两根腿累得像直棍。晚上睡觉时,他乏得上炕倒头就睡,一睡就不住地呻吟、打呼噜。俺娘心软,一看到他累得筋酸骨乏的样子,就心疼地禁不住抹眼泪。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俺爷就急呼呼地爬起来,先把家里用水的水瓮挑满水,接着叫起家人,挑起水桶,拿上工具,火急火燎地抢着快上坡干活。插完秧后,保成活期间,俺爷还得挑好几次水,进行补浇和补苗,直到全苗为止。那时,俺村都是“靠天吃饭”。春天如果不太旱,苗子绝大多数能成活,但是一旦遇上大旱,苗子就很难保全了。记得有一年,立夏前后,只下了一次刚刚湿地皮的小雨,地里干的裂了纹,刚开始扎根的地瓜苗不断地死。俺爷愁得唉声叹气,见了人就说:“今春的地瓜苗子快旱煞了,秋后甭打谱吃地瓜啦!"他一边怨天,一边不断地挑水补浇和补苗。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但终因太旱,苗子还是死了不少。秋后,地瓜比常年减产了三成还多。
刨地瓜 晒瓜干
每年立冬前后,经霜打的春地瓜叶由绿黄逐渐变成黑褐色,俺家便赶着收刨地瓜和切晒瓜干。在微弱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都穿着自家做的、不大御寒的旧棉衣,顶着初冬凛冽的寒风,忙忙碌碌地抢着干。有时肚子饿了,还得再吃点夜饭,才能睏着觉。那时,切地瓜干没有机械化工具,全靠手工。俺家切瓜干用的铡刀(俗称地瓜铡子),都是俺爷用木板和镰刀头自己做的。娘和姐姐手快,大约一人一小时能切一百五十多斤;爷手慢,大约一小时只能切一百多斤。手工切地瓜干,必须神情专注,两眼紧盯着拿地瓜的手和铡刀,一点也不能大意。否则,很容易切着手指头。记得有一天晚上,刚开始切,俺爷就又絮叨着给她俩人敲“警钟”,“后晌(晚上)光线不好,千万別图快切着指头!"娘嫌他叨叨,一边切,一边头也不抬地喊他,“别嘟囔啦,谁还不知道小心!”可事也凑巧,话刚说了不多时,娘就不知道为什么事走了神,一下子把中拇指头连指甲带肉切了一小块去,鲜血不住地往外冒。疼得她手发抖……娘的指头受伤后,照常切地瓜干,就像没有亊一样。幸好,伤口没有感染,过了两个多月,指头才慢慢长好。事后,当我听姐姐说,娘是因为突然又想起我没考上高中,挂念我以后的前途怎么办,才分了心,切着指头时,我顿时如雷轰顶,对以前在学校没有下苦功努力学习,从内心里感到了无比的愧疚!娘伤指冒血的情景又立刻涌现在我的面前。
巧做地瓜
那时,家里除过年过节、招待客人和照顾病人时,能少吃点白面(即小麦面粉)做的水饺、面条、饽饽和饼等细粮外,平时主要依靠地瓜过日子。一天三顿饭,不论吃的还是喝的,基本上都离不开地瓜。因此,不管是谁,也难免有吃够了的时候。俺娘是村里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勤劳节俭、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为了尽量使一家人常吃地瓜而不厌,她不管多么操心、多么麻烦、多么累,总是竭尽全力,千方百计,变着花样,调和着吃。每年,从地瓜秧爬满地瓜沟开始,俺娘就时常让姐姐到地里采摘鲜地瓜叶回家,或蒸、或炒当菜吃。秋末,地瓜刚成熟时,她就让姐姐把露出地面的地瓜(俗称露头青),隔三差五地剜一些大一点的回家,趁鲜煮着吃或熬稀饭喝。那时的鲜地瓜,黄皮红瓤,煮熟后咬一口十分香甜,一家人都爱吃。收刨地瓜割秧子时,娘和姐姐都是先把秧子的嫩头全部剪下来。老秧子晒干后留做牲畜饲料用。嫩头运回家后,她俩再把它一把一把地扎起来,挂在屋檐下的绳子上晒干,待来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再用水泡过来,用菜刀切成碎末,拌上少量豆面或白面,少加点盐,蒸熟后,既当菜吃又当饭吃。日常,俺娘除经常煮地瓜、烧地瓜(即烧火做饭时把地瓜放在灶底一边烤)和煮地瓜干、蒸地瓜干条外,还经常把地瓜干先用村里的石碾碾压成颗粒,再用自家的石磨把颗粒磨成面粉。一年到头,她就用地瓜面当主粮,再搭配上其他粮食和糠菜,用老祖宗传下来的炊具,用柴禾烧火,采取蒸、煮、煎、熬、炒、摊、烙等办法,做成各种各样的食品当饭吃。为了做得既好吃又好消化,凡是蒸的地瓜面食品,她都是加上酵母发好后再蒸。在当时油、盐、酱、醋、菜、肉等日常生活用品都很稀缺的情况下,她就是这样尽量想办法,本着节约的原则,调和好各种食材,把每一样饭都努力做得好看、好吃一点。她经常做的地瓜面主食主要有:煎饼,窝窝头,菜窝窝头,卷子,面条,锅贴子(即蒸饭时,贴在铁锅上烙熟的饼子),火烧,烙咸煎饼卷,烙野菜饼,小豆腐包子,野菜包子等。为了让一家人过些日子换换肠、解解馋,有时候,娘还以过生日、过这节那节、父亲干重活或孩子不爱吃等为由头,以地瓜面为主,掺上很少的白面或杂粮面,加上调料或菜馅,做一些格外好吃的犒劳犒劳。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刻下了最美好、最温馨、最幸福的记忆。在娘的精心料理下,尽管那时的生活条件很差,但俺家的日子还是过得暖融融的,有滋有味的。记得我上初中期间,正是全国大跃进和遭受严重自然灾害时期,计划经济,物质匮乏,生活必须品都凭票购买,村里各家各户都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有不少人家,因为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致使家人得上了胃溃疡、便秘和浮肿等病。而俺家,由于娘的竭力操劳和百般呵护,我每周从十三里以外的学校回一趟家,背着她做的以地瓜面为主的各种干粮返校吃,饱暖健康地读完了初中。俺爷的胃部虽然患上了轻微的炎症,但也没有大碍。娘和姐姐都什么病也没有得上。一家人温暖、平安地度过了那段生活非常艰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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