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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传统志怪+蒸汽朋克=?

——从《爱,死亡和机器人·狩猎愉快》想到的

作者:文学院 黄静    
2019-06-05     浏览(121)     (0)




  前段时间,科幻短片集《爱,死亡和机器人》(Love,Death&Robots)甚是火爆,“它将脑洞、反转、科技、解构、猎奇审美、重金属暴力,后现代主义都捏合到一起”,不论画风还是剧情都新奇而酷炫,巧妙而有冲击力地展示出对社会和人性的深度映射、对科技的反思和预言。
  其中,《狩猎愉快》(Good Hunting)一集格外吸引我。这部偏中国风的短片将中国传统志怪小说与西方科幻相结合,乍看似乎有些不伦不类,细究却很是动人。故事发生在中国的晚清时期,那是传统文明被现代科技挤压渗透的时代。主角是捉妖师的儿子“梁”和一只名为“燕”的九尾狐。梁幼时随父捉拿迷惑人的狐狸精,在目睹父亲杀掉成年狐狸后,梁起了恻隐之心,放走了时年尚小的燕,他们因此成为好友。随着西方殖民者踏足中华大地,蒸汽弥漫,机器轰鸣,魔法渐渐从这片土地上消失,燕失去了变身为狐的能力,只能被禁锢在人的形体里。长大后的梁在父亲死后放弃捉妖师的职业,只身前往香港谋生。
  九尾狐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一种妖,在商周的青铜器、汉代的画像石上都可以找到相关的图像。《山海经·南山经》中就有记载,在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受早期图腾崇拜和汉代符命思想的影响,九尾狐曾被人们认为是祥瑞的代表。可自唐代以后,狐的妖化趋势渐增,如白居易在《古冢狐-戒艳色》中说,“狐假女妖害犹浅,一朝一夕迷人眼……何况褒妲之色善蛊,能丧人家覆人国”,将妲己和褒姒看作狐妖的化身。九尾狐渐渐从祥瑞之兽发展成妖异怪物,由兽化为女子,成为魅惑的代名词,与九尾狐有关的爱恨情仇也成为颇受神怪传说笔记欢迎的描述对象,到《聊斋志异》时,狐狸精的形象得到总结和丰富,展现了更多样复杂的特征,成为介于善恶之间的形象。
  而《狩猎愉快》(Good Hunting)并没有过多延续中国传统九尾狐形象的志怪描述。现代科技的渗透、蒸汽和火车的介入,“切断地脉”,使传统的魔法慢慢消失不见,魔法生物越来越虚弱,幸存的九尾狐只能困在人形中无法化为真身,它们压抑自己狩猎的欲望,试图适应这个时代。没有其他能力、只能靠出卖身体换取生存的燕成为英国殖民者的玩物,在一次陪酒中被想要拥有“ultimate machine”(终极机器)的州长改造成半人半机器的赛博格,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
  工业革命的时代是人类科学知识与技术突飞猛进的时代,人类对自然更加了解,不再因为无知而将自然现象解释成神灵的指示或作为。我们在相信和崇拜科学的过程中越来越排斥迷信,排斥“怪力乱神”,神话作为原始先民幼稚不成熟的想法好像就应该被摒弃。短片选择清末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作为背景,有意或无意地展现了“怪力乱神”让位于科学话语的趋势。作为精怪代表的九尾狐在科技发展的背景下丧失兽的形体,成为半人半机械的存在,似乎一切都在被机器取代,被科学取代。工业资本主义高扬的启蒙和科学使工具理性持续发展甚至走向极端,不断异化和物化人类。“在这个充斥着铬和铜,叮咣作响、吞云吐气的世界,人的欲望也会扭曲。”州长漠视自然法则,企图把人改造成机器,他对“终极机器”的迷狂心理是工具理性极端扭曲的产物,所谓科学的技术手段反而导致了原始野蛮的行为。燕不过是想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生存,却逃不过被异化的命运。
  追求知识、发展科学是永无止境的,因此怪力乱神让位于科学话语在所难免,但绝不能因无奈或惧怕而妥协,放弃本我。最终,燕借助梁的自动化机械知识重新组装变回狐形,找回了自我。回归自由和野性,她以一个光芒万丈、熠熠生辉的猎食者的形象,开始在“金属和沥青”的丛林里重新狩猎,可以从横梁跳到窗台,再跳到平台屋顶,直到站在岛上的最高点,对着那些妄图占有她的人发出咆哮,猎杀那些认为能控制她的人,那些将作恶称之为进步的人。短片最后,一只银狐正在向小巷深处企图伤害中国女孩的殖民者发起进攻。我想,这大概是燕内心自我意识真正觉醒的表现,不再只为果腹而狩猎,也不再为生存而放弃自我。她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