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一 个 人 多 “好 ”
作者:英语1703圣可可
她走的那天,他不曾落一滴泪。
窗外悲歌一片,哀哭遍野。厅内他穿梭于人群喧嚷,举酒属客,千杯未醉。
“老太婆,太不通透!”烈酒入肠,一语惊堂。言罢他一把扯过邻座的肩膀,相谈甚欢,如若隔岸。
子女们哭天喊地,追悔莫及;孩孙们黯然啜泣,痛恨叹息。香车宝马,雕鞍玉勒;天涯海角,共聚一堂。昔时只道遥不可及,如今反却咫尺在望。
她与这幻梦般的美满,只隔一张遗像。除却,他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
三十年前郁积成疾,求死未遂。十年一觉,大梦初醒。或许结局早已注定。前日方才将私房钱悄悄塞与孙女手中,午后便倚坐于断壁残垣下,剧毒灼心,与世永诀。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多碎语闲言,于不经意处浮跃寒心。她头脑中那根尘嚣之弦,紧绷了一生。
他恨他怨,恨她懦弱,怨她决绝。他四处嚷嚷,老太婆,无情无义……却又赌气般倔强,我一个人,照样好好过活。
他只是太过低估习惯的力量。每天清晨鸡鸣报晓,意识混沌,张口便是“老太婆,烧饭去。”时而歪在炕上烟瘾上头,脱口而出“老太婆,烟嘴拿来”;抑或阴云四起,下意识紧急呼喊“老太婆,收衣服!”几番叫嚷无人应答,一个激灵,霎时心头一紧,通体寒战。一声冷哼,遂一鼓作气下炕出屋,自力更生去。
小孙女恍惚感觉,老人家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从小怕他怕得很,他声若惊雷、訇然异起,不怒自威,直吓得这娇滴滴的小丫头每次见他都要埋头如坠秤锤。然而近来,不知是她胆大了,还是他真的变了,她终于能够如其他懂事孝顺的孩子一样嘘寒问暖、对答如流了。
或许,改变的远不止他一人。子女们隔三差五殷勤问候,孙儿们心细如尘、及时添置。多年难得一见的温馨和美。邻居家的老头老太好生羡慕,“哟,享福喽!”
他也常一笑而过,遂眉开眼笑招呼着。洋洋自得地述说近来的成就,和面拌馅蒸包煮饺,熬煮晾晒风干腌制———“我一人过活,什么都会。”复热情万分地请人品尝他刚蒸好的包子,尽管那面皮灰白交错、尽管那收口纹路千奇百怪,众人只心有灵犀地一致称好。“种了可多菜,门前的辣椒冬瓜玉米要不要,路旁的上海青菊花乌紫甘蓝……走走,袋子提着,多带些回去,我一人哪吃得完!”子女们回家时,无不人手一鼓鼓囊囊的麻袋。他仍不忘在门前追喊,吃完再来!
一个人多好。清闲自在乐逍遥。他满面红光地炫耀。众人彼此交视,默不作声。谁不是心知肚明呢。每每推开虚掩之门,昏黄灯光下,尘埃飞扬,谁戴着她亲手缝制的毛线帽,怀抱整包速食面于胸口,昏沉沉斜倚于床前。枕边掉落的《鲁滨孙漂流记》,残旧褶皱得不堪。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传出的噫噫呀呀,唏嘘感叹着什么玄机无常、婆娑迷离。
清明。断魂雨下。他头戴老式斗笠,肩扛整麻袋黄纸金元宝,拨开丛丛芜杂的油菜花,来到她的墓前。深野孑墓,生怕她受欺负;却谂知天苍地莽,谁人不倍觉孤独?
他凝视墓碑,思绪万千。忽然想起与她的第一次相见。那一年,她20,他17。媒人打趣,女大三,抱金砖。她拘谨一笑,他扬眉横眼、不以为意。何曾料,这一携手,几度斑驳流离、沧桑浮沉,弹指一挥,便风雨同舟、悠悠辗转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