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有风声,像来自广阔平原深部的大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狂啸着卷刮着一切。
我没有打算在这个夜晚停步,风没有停息。一条埋在黑暗之中的土路延展向前。四周野草丛生,附和着风偷偷作祟。漆黑是一条发疯的狗,追在后面咬紧不放,逼迫着我加紧脚步。我听得见鞋底与土路的摩擦声,感受得到那腾起土灰的热量——它们在慢慢吞噬我的体力。
摸不到一点光,前后左右,天地融为一片。风还在呼啸,云紧紧挤成一窝。我有点害怕了,风一直在撕扯我的灵魂。夜变得混乱而狂躁,它消灭掉了所有旅人,现在专心致志的来收拾我了。
我有点后悔出发了,风愈发的狂妄,包里的东西也所剩无几。我记起我即将出发的那个早上,天地一片明媚,十八岁的幻想给了我打发不完的激情。我背上行囊去追寻一个梦。那是一个老人,他有夕阳一样看尽凡尘的眼睛,有老槐树根须一样的胡子。他在我心里深埋了一颗种子。他说那是玫瑰的种子,对此我深信不疑——那个睿智的老者,他知晓天地的一切,他把岁月的模子刻在头上,我想他是个记忆不好的穷老头。我给了他一碗水, 喝完他便又上路了。可他没有告诉我如何让这颗种子发芽,成长。我想他是忘了,那个记忆不好的穷老头。
我决定去找那个老人,那个睿智的老者,他知晓一切。
一条南北的长路,寂寥、无边。黑暗在我眼前,又在我摸不到的边缘。我想起了几天前分别在路上碰到的那几个旅人,最后他们大都停了步、返了回,或者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我知道不能把他们称为“旅人”,就像梨树上刚刚绽放的梨花,我们不能称它为果子。但他们的心弦曾经紧过——“ 人的心弦有两个端点,一个是追求,一个是目的,而后才能在这紧绷绷的弦上弹出心曲。”我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放弃了追求或是目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弦已松弛,松弛的弦奏不出玫瑰的芬芳,荒野的辽阔。
没有人比我更喜欢玫瑰,但我却要去面对一片荒芜。我想着,要找到老人,要让种子发芽,成长,然后开花。我想着,没人比我更喜欢玫瑰,
我越走越坚定,那脚步声盖过了作祟的草木,威慑了狂风,震撼了土地。我昂首挺胸,阔步向前。黑暗在退却,我每一步逼迫,都使黑暗变得渺小不堪。
忽然从那漆黑的荒野中传来一阵阵口笛声,四周寂静一片,笔直坦荡的长路独对苍天。看不到吹口笛的人,只有口笛声在寥寥星光的夜空中低吟高唱。
我寻声而去,忽而天空一线泛白,是天边又是眼前一个老人,袖口飘着玫瑰的灰烬。那里,一朵玫瑰慢慢绽起。
我闻到了内心深处的那股芬芳,我惊悟,在十八岁的那个早上,在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路上,在狂风呼啸的夜晚,种子发芽、成长,最后开花。那个记忆不好的穷老头,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如何让种子开花——那是坚持一生的梦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