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染红了半面青墙，院口的三花猫舔舐着背脊上的光斑，大概是尝出了几分深藏的料峭，它起身抖了抖绒毛。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我有些恍了神，好似瞧见那稚嫩的小姑娘正怯怯地敲响邻家的院门。一切都未变，那花的轻颤，那柔和的银发。只是那面褪色的墙横在那里，它震得我脚步虚晃，又将我推至千里之外。
姥姥爱极了那个老地方，它祭奠着老人们的生机和垂暮，圆满与离散。老人们关系亲近，谁家做了香肠、包了糖包，总是愿意与邻里分享，你来我往不亦乐乎。那时我年幼，贪甜。总黏在姥姥身边等着她递给我个大石榴，石榴是邻家奶奶送来的，老人家院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听说是邻家爷爷迎娶她时送的聘礼。每当石榴成熟，爷爷就把果实一个个打下来，奶奶拿着手帕一个个擦拭干净。两个人，一前一后，聊着天，这一过就是一天。从喜结连理到含饴弄孙，这个习惯从未落下。
第一次自己去邻家奶奶那里，是被姥姥派去送菜饼。揣着胆怯敲响了院门，邻家奶奶看到门后窘迫的表情被逗得前仰后合，连忙拉我进了院子。那时爷爷坐在院子里剥着石榴，一粒粒红珠滚落在白瓷碗中，清澈中透着柔情。
我问起过邻家奶奶，爷爷为何总花费时间剥石榴？弯着腰坐上许久让老人腰酸背痛，但下一次还是一如往常？奶奶擦拭石榴的手顿了顿，随即又飞舞起来。她告诉我，当年爷爷带着石榴树来提亲，少女心中不满，骂爷爷是个呆瓜无趣，吃石榴本是个麻烦事，这男人还把麻烦当成礼物。邻家爷爷性子温和，又不懂甜言蜜语，看着女孩的怒意束手无策。便蹲在门口，剥了一个下午的石榴。当那一颗颗果粒和少年扬起温润的笑闯入女孩眼眸中，只是那一瞬间，她便决定褪了红妆，为这个穷小子添一抹归家时的炊烟。
奶奶总是叨念爷爷对她好了一辈子，那石榴也剥了一辈子。几十年的命一半给了她，一半给了子孙。而自己却总是嫌他太笨，也不知道老头子怪不怪她。看着奶奶一面说着一边偷偷红了眼睛，奶奶明白，直到爷爷去世，嘴角都含着初见时的深情。奶奶也明白，这情意，这辈子还没有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