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远去?
火车长远的鸣笛,又或是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在那看似漫长的年岁中,稚嫩的脸庞总会贴近散落了灰尘及岁月污垢的冰凉玻璃,渴望着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找到一点有关远去的惊喜。妈妈从厚棉袄中掏出木头制成的南瓜壳,那薄薄的壳中住着一只小瓢虫,幼时总是可怜这小虫没了自由,拨弄着虫儿的小脚,晃动着南瓜壳,期待着这小瓢虫可以活过来,扑扇着翅膀带我远去。
从薄薄的车票上获取关于远去的喜悦,可以身为一列车厢中行在路上的游子中的一份子,从踏上绿皮车落座时的熙攘到火车在途中走走停停的无趣单一,满满关于远去的期待幻化成喜悦漾在心间,遍布在整个行途。因为远行而萍水相逢的人们,关于到何处又或是何处来有着说不完的话,不标准的普通话有着天南地北的口音。那时盼望远方的我总想听他们说说我未曾听过的家乡话,从陌生的语调和难懂的俗语间好似能看到另一方天地的囫囵模样。学上几句蹩脚的四不像也觉得是一件值得常常拿出来和别人炫耀的事。如果恰巧遇到了同乡人,那总免不了得到各种照顾,一会儿是味道熟悉的零嘴,一会儿又来添一杯热汤,初始只觉受之有愧连连推让,总会得一句:“没啥,咱俩是老乡哩!”即便心里充满逃离熟悉的愿望,我也每每因这份熟悉所带来的温暖而感动。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担心厌倦,不仅是自己厌倦了生长地的平淡,有时也会想想这儿的土地、空气、水是不是也厌倦了我。每日定时的油烟味,空气也许懒得用鼻子闻就能猜出这是哪家的灶台在炒菜;每日茶壶中烧的水,水也许不用掀开茶壶盖就能知道生出多少白花花的水垢;每日都要经过的小道,土地也许眯着眼听听脚步声就能猜出来着是谁的到来······那继续赖在这生老病死,可会愈发显得讨厌?
也许是不会的。
时常可以看见小院里的老人们,在阳光暖洋洋的时候,背着手,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走。几乎没有哪张面孔是陌生的,遇见了人总要唠上两句;几乎没有哪条小路是没走过的,那花草都知道了:“这块走的人多,别长在那儿!”他们都是幸福的人,就算有些儿孙不能承欢膝下,也不会感到寂寞。这熟悉的小院里有新生儿的啼哭,看着长大的孩子们为人父母,想想软糯糯的小宝贝们长大后唤自己一声爷爷奶奶,打从心底里高兴。一辈子生长在这儿,死后也埋葬在这儿,即使是注定迎来的死亡也觉得不过是一次搬家。他们属于这片土地,根在这里,总归是身前身

后都要待在这的,这是他们的归属。
真正彻底的开始独自一人离家,离开的次数渐渐多于归乡。当离开占据了主导,不熟悉变为日常,小时候对于远行的盼望也逐渐模糊。偶尔打开幼时视若珍宝的糖果盒子,平平展展地放置着已然褪色的车票,如今再想添新的车票进去,却也只是放入了在手中摩挲了许久的归乡票。许是厌倦了靠地图行走的日常,乏味了视若平常的陌生,开始万分想念那可以清楚记着哪里有小坡台阶、哪里有蚂蚁窝的小院。即便是奔向理想之地的狂喜也难以剪断与家乡相连的线,离乡的人像是拖着根在跑,他们可以重新扎在另外一个地方,可是那里的水土、空气不认识他们,光阴也会追着他们满世界乱跑,惩罚他们,待他们归乡时便会老态毕现,往日的熟悉也会全然变成今日的陌生。
从呱呱坠地时便呼吸的一方空气,多少年的吸进呼出已经完全成为了自己的气息,带着这一片人的温度和气味;从蹒跚学步时便踏上的一方土地,多少年的跑跑跳跳已经完全成了自己的脚板,印着这一片人的成长和来去。生长在这一方土地的人们,即使远行也都深深刻印着痕迹,他们的生命抵着高天,扎根于地,这是他们长长久久生长在这里的标记,被这方水土接纳的标志,这是他们的归属。
如何能远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