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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笔之前，我未料到评价一本好书比批评一本烂书要困难得多，更没有意识到路内的小说是难以评论的。因为这个南方大男孩在他的小说中仿佛并没有刻意表现什么宏大主题，而仅仅是一种细水长流式的回顾。而他的细水长流，与其说是在讲述一段故事，还不如说是在挥洒一段无奈的过往。虽然有文字的用心和技巧在里面，但丝毫没有生涩或者故意为之的感觉，就像古人说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读来十分过瘾，欲罢不能。
　　路内《追随她的旅程》就是一部这样的小说，作者用他那特有的文字风格把人不自觉地卷入了一段忧伤而迷茫，激情而荒诞，放荡又追寻的青春岁月。小说以技校男路小路的视角，追忆自己十八岁那年想不做小混混而不得、在一座瘟山瘟水的县城里遭遇的一段风流韵事，当然还有环绕在他周边的那群“技男技女”的牛逼生活———M型大胸双叉奶黄莺率领的少女帮，心狠手辣，风姿万千；一脸牛逼的格瓦拉被印在乖妹于小齐的红色T恤上，似乎是一种反叛与逃离的宣言；手拎西瓜刀的大流氓的女儿曾园，处处摆酷，不可一世；跳着Bo在舞厅泡老女人的大飞，却总嘲笑别人仍旧是处男……小说题材与他不久之前同样发表在《收获》杂志第六期上的《少年巴比伦》可谓一脉相承，写作风格亦然，只是在文字上少了一些含蓄一些唯美，多了一些恣肆一些放纵，小说中“牛逼”的运用频率远远高于《少年巴比伦》。叶公超说：“学一种语言，一定要把整套的咒骂人的话全部学会，这才算彻底。”韩石山又说：“写作也是这样，脏话，俏皮话，都要学会，这样写起来才能三分随便，游刃有余，气韵行动。”看来，路内果然是深谙此道的了。
　　从不良少年，到小混混，到流氓，到大流氓，这仿佛就是路小路无法选择的漫长的人生之旅了。这样的命运似乎比那只趴在玻璃罩里的苍蝇还要糟———分明是出路没有，前途却未见光明。小说字里行间总是流动着一股颓废无聊的气韵，让读者同路小路一起感受那种在混混沌沌的空气里自由滑翔、无法选择的坠落的快感和悲感。“活在世界上没什么乐趣，又不能把戴城改造成巴黎，只能期望女孩儿能弥补这种悲伤了。”于是，百无聊赖的路小路先是暗恋上了一个写诗的女孩———重点中学的校花欧阳慧，然而，这场暗恋还没来得及展开就毫无悬念地结束在小混混们的劣迹里。然后是意外地碰上了美工技校的漂亮女孩于小齐，一下子坠入情网，从此踏上了追随她的旅程。然而两个人往下的发展，正如《少年巴比伦》中的路小路跟白蓝一样，虽惺惺相惜两情相悦，然发乎情止乎礼终成无言的结局。这样一种无可挽回的爱的飘零，仿佛明证了小混混的毫无希望的未来，于爱情总是一个可怕的诅咒似的。因为不论他怎样努力绽放，都只是这地球上悲观主义的花朵。或许，正是在这样一种完全可能的却又是没有完全实现当中，小说才发挥出了它的威力和魅力罢。
　　路内写小说，总把自己的笔放得很低很低，这反倒让他有了更多腾挪跌宕的空间。他以一个小混混的口吻嘲笑戴城这个非常无聊的城市，嘲笑生活在其中的“一群自以为是的傻逼和一群自以为什么都不是的傻逼”，这两群人像拳击手一样在虚空里挥舞着拳头，不管是打倒别人还是被别人打倒，谁都找不到一条较为光明的出路。挣扎的无力和前途的渺茫几欲令人窒息。路内回忆说：“技校时代天不怕地不怕，上课等于是流氓聚会，但还是不敢打老师，因为会被开除。”虽然20年前的教师队伍里还很少有像范跑跑或杨不管之类的货色，但他们面对以社会渣滓自居的学生，也只好以消灭社会渣滓为己任了。老丁算是好一些，虽然不情愿做路小路的老丈人，但总还没有对自己的学生彻底绝望。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死去了，当路小路悲哀地对着那张空床说：“老头，说走就走啊？太不够意思了。”我的心里竟是一阵酸楚。
　　若是深究下去，小说所蕴含的这种悲剧感正是源于作者赋予小说的“寻找”意识。“爱和死，都是浓缩的结果，寻找则是一种稀释。”因此，寻找变成了人一生的主题。小说塑造的人物都是生活在途中，都是一个个孤独的旅行者。于小齐对路小路说“所有羁绊我的东西，都很讨厌”，于是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走上了自己的追寻之旅。然而寻找的无望犹如爱情的无望，小齐最后的挣扎也终于被湖水无情地吞没。狂欢的青春只留下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尾巴，如同欧阳慧留下的那首诗———在冬天温暖来临去面壁去伤感关于冬天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在夏天我们度过了仅有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