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理工大学 - 《华北理工大学报》
高桥老师
作者:文/外国语学院 尚团
清晨,校车在渤海湾边的唐曹高速上向曹妃甸校区疾驰,远处高大的烟囱冒着被冷空气压弯的白烟。今天上午的《汉日笔译实践》课上会再提到自己多年前写的《阿娘》:身在异乡,常想念家中的阿娘……一提起这首诗,我就会想起我的高桥老师。
1996年秋,我怀着求学深造的梦想来到了西北大学。在西大,我遇见了一直激励我成长的恩师--日本外教高桥忍。
高桥老师给我上过会话课与作文课。她上课第一句话总是微倾着头自问:“今天是几号呢?”然后自己数出具体日期来。高桥老师每堂课都点名,我总是期待着她叫到我的名字,早都做好了回答“哈依”的准备。跟她微笑着的眼神交互之后,美好的一节课就伴着她淡淡的香水味开始了。
在高桥老师的课上,我每次主动擦黑板后,她都会对我说一声“辛苦了”,我心里感动,擦黑板也就更积极。
春天来了,图书馆前的路边玉兰绽放,香溢校园。高桥老师住在留学生楼。下课往宿舍走的路上,因为和高桥老师同路,我和班长经常帮她拿包或录音机。大一的我们路上和高桥老师交流,基本上是蹦单词。到了鲁迅像附近的十字路口,要告别,每次都是我们生硬地站定后,高桥老师主动说了话,我们才笨拙地一起蹦出一句“沙扬娜拉”。
樱花开放的时候,高桥老师带着大家去了一趟西安交大,观赏了交大校园里美丽的樱花。顺便游了交大对面的兴庆公园,大家还在遣唐使阿倍仲麻吕的纪念碑前合了影。
夏天到来后,高桥老师把同学们分了几组,分批请大家到她的家里吃咖喱饭和寿司。按照日本的习惯,进门要脱掉鞋子。进了高桥老师的家,在榻榻米上我先是伸着腿坐着,男生的袜子到了夏天,那味道实在是不能恭维,我于是就把脚压在屁股底下,掩饰着袜子散发的浓厚的味道。这人生里第一顿日本料理,我因袜子而吃得忐忑不安。
有一次上作文课,高桥老师要求使用指定的三个句型写一篇文章。我上交的作文篇幅精悍,有画面感,还加入了心理描写。高桥老师给的评语说我的文章表达力总是惊人,内容很特别,有独特的味道,给人印象深刻。
其实我的日语基本功并不扎实,在上作文课之前,日语学习方面觉得吃力,任课的老师们都很负责,我却没有得到过多少学习的乐趣。高桥老师对我作文中出现的拼写和语法错误都一一订正,给了我许多“A-”;在评语里给我不断的鼓励,说我感受性强、文思细腻,让我珍惜这份上天赐予的宝贵的、独有的才能!
学日语,能获得高桥老师的认可,我的信心逐渐树立了起来。
在我的一篇《为了爱》的作文后面,高桥老师写下了如下话语:“20多岁的前半段,是人最多感的时期,尽可能多看、多听、多感受、多思考……并且把它们释放出来,与自己信赖的朋友和家人共享。人就是这样成长的。经历悲伤和辛酸多的人,能够理解他人的痛苦,对人好。经历不多的人不能够理解别人的心吧!因此请珍惜无上宝贵的大学时光!请一定珍惜!”
1999年元旦到来的时候,高桥老师给班里每位同学制作了新年贺卡,落款处盖着她的圆形印章。给我用日语写的话是:“珍惜你的好奇心和探求心,并保持对日本的兴趣和热心,今年也请努力!我随时都支援你哦!”
夏季,西安的电影院开展了黑泽明电影周活动,我看到了《七武士》,被感动得流了泪。我告诉了高桥老师,后来她送我一盘她特意复制的《七武士》的录象带。
高桥老师临回国前,同学们和她留了影。在西大大礼堂前碧绿的草坪上,高桥老师一袭黑色的紧身打扮,生动地微笑着。
毕业后我去了黄河边的兰州理工大学做了日语教师,和高桥老师保持着信件交流。
高桥老师给我的每封信,都是那么认真,字体工整秀丽,注着页码,信封上称呼我为“老师”。高桥老师每次用的信纸都不同色彩,每封信都如艺术品般美丽、典雅。我常常为找不到适合回信的纸而难过,她知道后吃了一惊,没想到信纸还给我造成了压力。每次收到高桥老师的来信,展开信前,我都会洗净双手。她写给我的信,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取出来读一遍。每读一遍,我就增添一份努力前行的力量!
通过交流,我知道了她与中国的渊源。高桥老师是1972年生人,那一年中日邦交实现了正常化。高桥老师长在横滨,老家京都。她认为或许是命中原本就与中国有缘。她14岁参加了青少年管弦乐队,17岁那年,她还是高中生,到中国参加演奏旅行,访问过杭州、上海、北京,也因此喜欢上了中国。她上了东京外国语大学,选了汉语专业,毕业后成了日语教师,然后就来到了西北大学。到中国教日语是她多年的梦想。
2002年6月份,高桥老师给我翻译了一首我写母亲的短诗《阿娘》。她回信说译诗用了四天时间,从词与词的对比、韵律、整体的气韵等多方面考虑进行了选词,说不知道是否译出了我想表达的内容,但我的诗她越读越有味。我把这首中日对译的小诗发表了,高桥老师知道后也很高兴!
2003年春节,我给高桥老师邮寄了一套西大的明信片,上面有鉴真大师年轻时学习过的唐代实际寺的纪念亭,那实际寺范围就包括她住过数年的留学生楼。高桥老师回信说看到西大的明信片时流了泪,她非常想念在中国的日子。高桥老师喜欢中国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
其实高桥老师回到日本后,遇到了“逆文化冲击”,在找工作和适应生活上费了劲,一下子瘦掉了20斤。先是在东京大学和横滨的日语学校教留学生学日语,后来同时在四所学校代课。2003年初高桥老师做了一次大手术。后来,她去了夏威夷工作。她说工作即使很辛苦,脸上也要保持明朗的表情。
2004年夏季,我参加教学会议第一次去了上海。在上海,我第一次乘坐了地铁。出站的时候,我站在地铁站的通道里,汹涌的人潮推着我向前走,想着上海的高楼大厦的地下,人们的生活节奏是如此之快。我想起高桥老师送我的那张地铁票,在地铁站口久久站立。
2008年,在我即将从吉林大学研究生毕业的前夕,高桥老师回信说在夏威夷住了一年半,身体垮了,知道得了大病,又返回了日本入院疗养。但在我求职的日子里,我还读着她的来信充满斗志地奔波在去面试的列车上。
2016年冬,我开始给日语硕士生讲《汉日笔译实践》,我找出高桥老师十多年前给我翻译的《阿娘》,对照着我写作的底稿,看到她竟然译出了我思维的过程。我再次认真看了她当时给我的信,这才彻底体会到她曾为我付出的辛劳。高桥老师给我批改的西方小说译稿上,红笔修改的内容密密麻麻。有的部分就是用汉语写成的。但课堂上高桥老师从来不说汉语,这是她的职业精神。高桥老师送我的《七武士》的录象带保存在我的书架上,这部日本电影史上最好的电影我给学生们放过多遍了,也获得了学生们的感谢。
高桥老师说:“你们大家是我的宝贝。在中国度过漫长的人生里的三年,在西大教书,与你们相逢,一件一件都是我一生的回忆。实实在在幸福的三年!让我们保持联系,相互见证未来和成长。因为我们好不容易才遇见啊!”
高桥老师回国前的照片,我装了一个相框,她陪伴我从西安、兰州、长春、唐山一路走来。高桥老师站在西大碧绿的草坪上,一直注视着我,关爱着我,激励着我。
校车拐上了渤海大道,快到学校了。车窗外初冬的朝阳光芒普照,温暖着大地。新收获后的稻田、油田上成群的磕头机、波光粼粼的鱼塘、微摆的芦苇、宽阔的湖面、湖面上振翅飞翔的白鸟……看着窗外这一帧帧美丽的北国画面,我心底响起蒙古族歌唱家韩磊演唱的《我爱你中国》:百灵鸟在蓝天上飞过,我爱你中国!伴随着大气磅礴深沉高亢的歌声,我眼前浮现出高桥老师在西大上课的生动情景,她的课堂永远散发着甘美、明亮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