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 - 《兰州大学报》
做学问有什么用
———读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作者:贾依雪
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是一本关于清代学术派别、代表人物、社会思潮的著作,这本书虽不长,但是内容极其丰富,将整个清代学术概况呈现在读者面前,其结构清晰、评论客观、思想深刻,使人受益颇丰。在《清代学术概论》第十三章中有一段关于做学问有用无用的论述:“……凡真学者之态度,皆当为学问而治学问;夫用之云者,以所用为目的,学问则为达此目的之一手段也;为学问而治学问者,学问即目的,故更无有用无用之可言。……就纯粹的学者之见地论之,只当问成为学不成为学,不必问有用与无用,非如此则学问不能独立,不能发达。”这段话令我深觉惭愧,在梁启超看来做学问应为学问而治学问,不应问有用无用,可我心中一直存有做学问有什么用这一疑问,想来是我学识浅薄,远远不能达到真学者之境界。读罢《清代学术概论》这本书,我对这一问题想出部分答案,心中有些感慨,故记录于此。
清初的经世致用思潮明嘉靖、万历以后,社会矛盾日益复杂和尖锐,思想领域也变得活跃起来,试图打破宋明理学对社会的精神束缚,被称作异端邪说的李贽就是代表之一。梁启超关于反对理学压抑扼杀人性的一段论述可谓极精辟:“故晚明理学之弊,恰如欧洲中世黑暗时代之景教;其极也,能使人之心思耳目皆闭塞不用,独立创造之精神,消蚀达于零度。夫人类之有学问欲,其天性也;学问饥饿至于此极,则反动安得不起。”在理学压抑之下极端饥饿的学术界,终于在明末清初这一社会变革之际,发起了思想领域的解放运动,即经世致用思潮的兴起。
经世,即经邦济世,这不仅是清初学者做学问之根本目的,亦包含了大量的政治意义。顾炎武言“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亭林文集·与人书二》)这种实用主义思想大抵就是清初学者做学问的目的,于他们而言做学问的用处,就是从所学中找到兴邦治国之道,实现社会安定的政治愿望。政治与学术过于紧密,无疑在一定程度上会戕害学术之纯粹性,这是近代以来不少学者强调“为学术而学术”的原因所在。但是,应注意到,中国传统学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强调“实行”,从根本上讲是一种体验之学,带有鲜明地人文传统,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学尤其如此。
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是这一经世致用思想最具代表的人物,他们的学术思想都有丰富的成就。顾炎武是清学派之开创者,是大声疾呼以促思潮之转捩最有力之人,由他建设的清学研究方法大约有三条:一是贵创,“必古人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而后为之。”(《日知录》十九);二是博证,“论一事必举证,尤不以孤证自足,必取之甚博,证备然后自表其所信。”乾嘉学者均采用此种方法,如今看来仍不失为一种科学方法;三是致用,将学问与社会现实相结合,以经术而影响于政体,此即顾炎武思想之精髓。余姚黄宗羲,起初是个明学支持者,中年以后转变了方向,其“拘于经术,不适于用,欲免迂儒,必兼读史”(《清史·黄宗羲传》)的思想使他成为清代史学之祖,除了史学,他在天算、乐律、易学方面也有很高造诣,可谓是一位全方位的学者。他的《明夷待访录》在清初是极大胆之创论,而且对近代宣扬民权共和思想运动中产生了极大影响,促进了晚清思想骤变。王夫之的思想,也具有鲜明的近代科学研究的精神,“天下之物理无穷,已精而又由其精者,随时以变,而皆不失于正;但信诸己而即执之,如何得当?况其所为信诸己者,又或因习气或守一先生之言,而渐渍以为己心乎!(《俟解》)这种“不守一先生言”的治学方法对后世影响极大。
除了顾、黄、王以外,清代学术启蒙期还有许多大胆批判宋明理学,拥有个人独立思想的学者,其中梁启超最推崇的一位,即颜元。颜元与宋儒者最不同之处在于他主张身体力行,“人之岁月精神有限,诵说中度一日,便习行中错一日,纸墨上多一分,便身世上少一分。”(《存学编·论讲学》)他的意思即做学问不能求之于书本上或讲堂上,而应求之于日常行事。其言曰:“养身莫善于习动,夙兴夜寐,振起精神,寻事去做”(《言行录》卷上);又曰:“生存一日,当为生民办事一日”。(《年谱》卷下)做事即颜元的学问,从做事中求学问,舍做事外别无学问,我认为这种踏实肯做的精神正是我们当代大学生最缺乏的,也是最应该学习之处。
清初学者怀着经世致用的理想,开创出新的科学研究方法,虽然清初的经世学派及力行派后来都走向衰熄,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奠定了清代扎实的学风,为清学进入全盛期打下基础,学术界也越发繁荣起来。
考证学的全盛时代考证学在启蒙期只不过是较小一部分势力,其研究方法也有诸多不足,若不是全盛期出现的考证学诸位贤师,考证学恐不能成为全盛期的正统派。惠栋和戴震,实为考证学代表人物中的代表人物,他们各自开创了考证学的两个分支。
惠栋出身儒学世家,惠氏的学说,以博闻强识为入门,以尊古守家法为究竟,“凡古必真,凡汉皆好”,只要是出于汉儒的学说,都要谨遵,不可指斥,否则就是信道不笃。不问“真不真”,只问“汉不汉”,这便是惠氏学说的宗旨,可谓是“纯粹的汉学”。这样的治学方法虽然严守祖宗家法,可是并不科学,其适用范围极其狭小,态度固执盲从,完全丧失了清楚以来的怀疑精神和批评态度,终究是会被时代所淘汰。
与之相对应的,戴震所开创的研究法才是考证学的正确道路。梁启超总结了戴震开创的清学全盛时代精神的全部:“盖无论何人之言,绝不肯漫然置信,必求其所以然之故,常从众人所不注意处觅得间隙,既得间,则层层逼拶直到尽头处;苟终无足以起其信者,虽圣哲父师只言不信也。”这种精益求精,实事求是的态度,正是近代科学家的治学态度,也是学者最重要的治学品德,只可惜这样的精神只用于了考古,并未应用于自然科学领域,若是这种精神在当时能够应用到自然科学领域,那么近代中国的屈辱历史还会不会发生,今日之中国会是何种状况,我们不得而知,当然历史不能假设,我们能做的只是从历史总结经验,寻找正确发展之路,这也许就是学历史的用处之一吧。
惠派学说可称之为汉学,而戴派学说则是实实在在的清学。“盖吾辈不治一学则已,既治一学,则第一步须先将此学之真相,了解明确;第二步乃批评其是非得失。”考证学在学术界的价值和地位即在于此,可是正统派之所学,有什么用呢?将毕生精力用在考据这些经学典籍、训诂名物制度,于社会政治稳定、经济发展有何用处?这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做学问有什么用?梁启超说,只当为学问而做学问,不必问有用无用,此为真学者的精神。在我看来,该问有用无用,但要在这个有用无用前加一个时间限度。如果问做学问对当下社会发展来说有没有用,我想无用答案居多,但如果问做学问对未来后世有没有用,我认为应该是有用答案居多。就像清代的考证学派,若问对当时社会发展的用处,那相较于世界其他诸学科自然是大部分属于无用,但是我们不可否认,在几百年后的今天,清学派在我国文化史上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这时我们便可说,清代考证学派用处是很大的。结 语我曾在白寿彝先生的《中国史学史》中看到过他回答学历史有什么用的一段话:“有人说,学历史就是学历史,不要讲用处。有人说,学历史是为了弄清历史真相,不必讲用处。这些看法,是不全面的,是不现实的。我们有学历史的兴趣而我们的研究成果对社会有这样那样的用处,这究竟是损害我们的研究兴趣呢,还是可以是我们更感兴趣呢?我们如果能弄清楚某些历史真相,是把研究成果封锁在我们的脑子里,或是也要跟别人说一说呢?但只要我们一说出口,不管我们是否愿意,都会有社会影响。我们生活在社会中,不是孤立的,在许多的事情上彼此互助,彼此支援。史学工作者出其所学,为社会服务,这是我们的天职,不容推脱。”也许等我再多读些书,思想觉悟再上升一个层面,才能更深地体味史学工作者为社会服务的天职的意义,通过对清代学者治学精神和研究方法的了解,我已经有了一些体会,并有了一些日后学习发展的方向,希望自己能够坚持历史这条道路,创出自己的一番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