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知道你有 没有这样的发现,但是 我发现了,有些事情人 们根本不谈,有些情感 人们根本不分享,有些 伤痛你根本不知道痛 在哪里,有些眼泪根本 流不出来。因此我写了 《目送》,送给你吧。”
———龙应台
最近读了龙应台的《目送》,在大 陆上市不久。三联书店出版的书,装帧 一向精致,绿色的书皮让人不自觉联 想到生命。“这是一本生死笔记,深邃, 忧伤,美丽。”封底一段文字就这样给 全书定了调调。
我读龙应台,是上初中的时候。看 央视四套的《海峡两岸》,知道这位女 文人受命接任了台北市文化局局长一 职,只是好奇,就翻看了她那本曾风靡 台湾的《野火集》。那时自己很迷冰心 的小说和散文,觉得这人间充满了爱 与甜。一本《野火集》,让我顿时有了种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中国人,你为什 么不生气”,“你一定要很大声地说”, 是质问,是呐喊,她文字里常常出现的 一连串问句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勉为 其难地读完了这本集子,就再也没有 触碰她的文字,以我当时的见识是无 法体会一个女子为何有着如此激烈情 感的。不过自那时起,我不再迷信任何 一个作家,开始读鲁迅,读张爱玲,读 余华。这是后话了。
上大学时看《南方周末》,文化版 开了龙应台的专栏,“写给亲爱的安德 烈”,才让这个女人再度进入我的阅读 视野。我奇怪地感觉到,那些鞭辟入里 的棱角仿佛都藏进了岁月的褶皱,剩 下串联起的只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倾 听与诉说,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徐徐讲 着故事,讲着故事里的人,情,理。
这本《目送》延续了她上个集子 《孩子,你慢慢来》的文风。这些年,龙 应台经历了婚姻变数,至亲离世,经历 了政界的厮杀,文坛的浮沉,如今的回 归,竟是涓涓细流般地讲述。悠悠时光 的改造力量令人唏嘘到敬畏。
台湾版的图书配有龙应台朗读的 原声 CD,从网上找到下载了听。这是 我从未听过的龙应台,配以李欣芸纯 美凝练的作曲,传递给我的是女性性 格里的细腻与温柔。《目送》,最后三个 字———不必追,被龙应台淡淡吐出时, 戛然而止后的余音绕梁。所谓父女母 子一场,不过如是。从最初的息息相 关,到日后的渐行渐远,一生断不了的 情愫,只能像压箱底的传家宝埋在心 底。
微言大义,谈何容易。日常琐碎之 事最易见一个人的真性情,但要从中 发掘出人生的要旨,人性的明与暗,则 另需要些悟性与鉴别力。如今,龙应台 在做的正是用她的笔来表达对世事人 情的体验与洞察。
读到《母亲节》,我大声念出安德 烈和龙应台的一段对白,博咯咯笑个 不停。原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仿 佛离开了她们,天底下的子女都变成 了无行为能力人。那不知疲倦的间歇 性唠叨,仿佛手旁那杯永远温热的白 开水,无味却情意绵长。
一个个叱咤台湾的政客艺人才子 形象浮光掠影地出现在龙应台的《山 路》中,不过都是些常人,却因角色的 设定,有着常人看不到解不开的悲喜。 谁都免不了匆匆登台,匆匆离场的结 局。到头来,一切都融进了蔡琴低回流 荡的歌声:“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 切走远……让它淡淡的来,让它好好 的去。”
《蔚蓝》一文让我再次看到了龙应 台温情后的冷静与严谨。“不懂的字, 不用。”那是她在写下《野火集》时就有 了的,那是一个人生命的底色,改不了 了。当年被朋友指责总写台湾的缺点, 她只能在文中回应:“原谅我,我真的 写不出赞美的文章来,因为我心急如 焚。可是,你不焦急吗?”犀利的文字沉 重的心情穿越了岁月化成温情脉脉, 不变的还是这个女人的聪敏与彻悟。 代序里龙应台这样写道:“每一个当 时,我都感受到一种‘美’的逼迫,因为 每一个当时,都稍纵即逝;稍纵,即 逝。”时间是一个最柔软而又最坚硬的 容器,将一个个脆弱生命的灵魂收留, 然后慢慢沉淀。如今,它将一路上的吉 光片羽回馈给龙应台,而她又将这珍 贵的礼物化成文字与我们分享。与其 说作家对生命中美好的东西有种与生 俱来的敏感,不如说他们比我们更拥 有善于发掘美好的视角与思维。
想起另一个女人,安妮宝贝。
除了拥有“作家”这个共同身份外, 冷不丁我也很难想出这俩人间能生出 何干系。但是当我手捧《目送》目送着龙 应台和昔日自己的告别,我就知道了, 她俩文字风格的转变都不经意地折射 出一个女人在岁月中的成长。
这个夏天,读了安妮宝贝的杂文 集《素年锦时》。我第一次从她的文字 里读出温暖,一种不埋伏着任何晦暗 与辛酸的暖。她清净素雅地讲述着自 己的童年、家庭、故乡、写作、世相,我 平静闲适地体会着她的经历、情感、思 想。曾经她冷峻的文字让我心痛到怀 疑生的价值。现在,那些念头都潺潺地 流走了,不见了。好像生命中的很多人 散了,事淡忘了,思想却在疯长着,心 灵还在充盈着。
我读安妮宝贝的第一篇文章,是 《七月与安生》,这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 篇。我一直都这样怀疑着,书中的两个 人,本就是隐匿在安妮宝贝灵魂深处的 两根藤,七月的平淡安静,安生的风情 万种,七月的定,安生的飘,缠绕着,纠 葛着,只有时光的流转才能让他们慢慢 厘清,最终追随一个,舍弃一个。如今, 她的选择不需声明,只要读她的文字, 你就会懂。自然的变化总是不易觉察 的。我也胡乱猜测着,她文字风格的转 变,许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吧。
记起大一写新闻稿,被老师教育 “少用形容词,多用动词”。那时我真的 不明白其中缘由,现在有点懂了。幸福 的,悲伤的,善良的,邪恶的,美的,丑 的,内心燃着火的年纪,我们是那么喜 欢甚至是热爱用这样的词评判自己, 评判他人,评判生活着的这个世界。而 当一个人走过一些路有了一些生命体 验,对于一些词总是会选择越来越谨 慎地提起。因为我们知道了,它们只能 是一种状态,一种内心深处的场域,摸 不到边界,多了虚无的架势,少了深刻 的精准,怎么都骗不过明眼人的。
边走边看,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被 时光秘密改变着。如同我喜欢的作家, 不再写下昔日的文字,我喜欢的歌手, 不再唱起昨天的歌。目标可能尚未有 清晰的轮廓,但是我看到的是彼此的 方向,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进。
于是对一些人心生感激,是在阴 雨天为我拨云见日的智者先贤,是安 抚我浮躁心灵的文人墨客,更是伴我 一程又一程的你,他,还有她。
还记得,生命里,多少因缘际会, 让我流连。
即便,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