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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法大学 - 《中国政法大学校报》

永恒的审判

作者:□托弟    
2009-11-03     浏览(157)     (0)




  要说叙述故事的完整,非《告别圆 舞曲》莫属。米兰·昆德拉,这个充满机 趣与幽默的小说奇才,将数十个人物之 间扑朔迷离的纠葛,只消五天的时间, 便举重若轻地勾画成了具有震撼的古 典悲剧力量。除了《告别圆舞曲》,在他 的作品中很难再次发现如此环环相扣 的逼仄力量。掩卷《告别圆舞曲》,开启 《不朽》。一页页翻过,也许直到末页(最 好是在最后一刻)才猛省这只不过是情 节的骗局,将它定格作者对他人历史的 转述加上他自己自我哲学的自娱自乐 的位置更准确。还好以前有过《缓慢》、 《生活在别处》等的教训,否则恐怕是对 我渴求一气呵成的故事情节之愿望的 最大挫伤。
  生活以它最大限度的偶然性表现 这对人的把玩。当海明威无奈地向歌德 倾诉他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 荫的困惑时,并非他不明白不朽即是永 恒的审判,除非他所追求的书的不朽与 他本人的不朽完全超出自己把握。因为 人能够把握自己的生命,他却 不能掌握自己身后的不 朽。将海明威与歌德 这两个表面上风马 牛不相及的伟人弄 在一起对话有关 不朽的课题,完 全是昆德拉一个 人的恶作剧,因 为昆德拉希望歌 德能够与他心向 往之的海明威——— 应该说是美国吧——— 在一起。可笑的是,这种 表面上的如愿以偿,实际上 一副“稻草人般的打扮”原来还是 因为贝蒂娜,这个深爱着歌德的女人。 深爱歌德,只因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渐渐地和不朽越来越近。这时候可以恍 然大悟了,死亡与不朽是一线贯之的。
  故事在这里结束。以一个伟大的主 题,让人思索。
  然而它的开始却是这样的平淡,平 淡地几乎让人想忽略掉。但由于《缓慢》 的开始也很平淡;现代生活中堵车与超 车是随处可见的。因此我准备接受昆德 拉带给我第二次惊叹不已。六十多岁阿 涅丝做了一个属于二十妙龄姑娘的手 势。这再平常不过了。但在昆德拉的眼 中却发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某一部分 存在与时间之外”的异光,使得这个令 人销魂的手势与六十多岁的年龄无关, 只与魅力相连———存在与时间之外的 魅力。昆德拉(小说中的“我”,我直接称 之为昆德拉,因为本来就是他)说了,他 从不认识一个叫阿涅丝的女人,但何以 他坚决地接着讲述阿涅丝呢?只因与手 势有关。
  阿涅丝第一次发现这个手势如此 地轻巧、飘逸、完美,是她十六岁的那年 与一个男孩约会的时候。这个在她心中 应该只属于自己的艺术杰作,在她的心 上笼罩了注定会再次发现的魔咒。直到 她看见父亲的女秘书转身莞尔一笑、挥 起手臂的那一刻,轻巧、飘逸、优美,将 阿涅丝引入深邃的时空,诠释了自十六 岁那年她心中怀揣的那份朦胧浩渺的 憧憬:有一天,将有一个复活的手势替 她说出她无法说出的意思。当她发现妹 妹也在用着这个手势时,她不啻感到这 是一个不适合十一岁的女孩用的手势, 更重要的是,她明白了这个手势并不专 属于她。直到阿涅丝对父亲 轻巧、飘逸的手臂在空中一 划时,她猛省自己与父亲的 女秘书突然间相遇,手势的 重合演绎成两个相距遥远 的、截然不同的女人的重合: 两个女人是父亲唯一爱过的 女人。此刻,只有这两个手势 成为不朽。而阿涅丝自己,和 父亲一样从孤独到结婚,又 回到孤独。
  孤独才是不朽。唯有孤独,才是甜 蜜地摆脱一切目光的最好选择。所以, 阿涅丝和她父亲的一样,由自己所画的 圆圈起步,最后回到了初始。真正的自 由,是人们按照自己的好恶而非不朽的指令行事。这是一个并非所有 的人都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歌德与阿涅丝互为镜像。总有人会为自己画上圆圈,但最终都要走向初始。
  贝蒂娜,与其说是发动一场与歌德之间的罗曼史,还不如说她是在努力与不朽合二为一。世俗的不朽,与灵魂不朽无关,只是死后依然活在后人的记忆当中。拿破仑用摄 像机,一个个“响词儿”吹响了他不朽的 号角。贝蒂娜没有选择摄像头,而是产 生永远爱歌德的强烈愿望,自从她知道 歌德与死亡越来越近时,她也知道歌德 离不朽越来越近。所以,对于他的死,她 不是悲哀,而是光荣。
  看完贝蒂娜与歌德,给人一种错失 的浓烈感觉;小说更接近人物传记,丝 毫不像第一章“面相”的叙述能够成完 整的故事。更甚者,阿涅丝与贝蒂娜的 故事似乎一点都不沾边,怎能不叫人在 昆德拉的手下产生惊慌。唯一将两者联 系起来的是在作者简单回顾歌德的一 生时,提到阿涅丝呆在害舞蹈病的电梯 中的情形。原来如此!原来歌德是幸运 的!如果他生在阿涅丝的时代,被困在 颠颤不已的电梯里,才是真正地生错了 年代。另一方面,尽管歌德时代的歌德 已经受到永恒的审判,即不朽,可见阿 涅丝是多么地需要“甜蜜地摆脱一切目 光”,再延伸一点,我们是多么地需要 “真正的自由”———不听命于不朽,不再 把它当回事。换句话说,现代社会中的 人们,没有真正的自由,沉湎于自己的 不朽。然而生命中的不朽离我们到底有 多远?能否实现?都是无法预知的。
  昆德拉一贯以“思索的小说”创作, 将哲学思考以小说家式的思维展开。对 肉与灵、轻与重、快与慢的关系,以及媚 俗、存在、极度、虚荣、恐惧、不朽等概念 的不断探讨。因为他称小说家应该是存 在的勘探者。出于此,他以比邻哲学的 深邃探索存在的基本命题,以作家特有 的关怀审视现代社会中人们生活的困 惑、困境。《不朽》是昆德拉探讨、审视的 有一个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