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一股文化的清流
作者:思宁
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先生称齐邦媛的《巨流河》是一部“惆怅之书”。
读此书的感觉,犹如站在历史长河边上,目睹那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它流向何方,奔向何处?无论身处其中的个人还是群体,都无法预测,难以把控。风骨嶙峋、胸有大志的齐世英和多愁善感、柔弱多病的齐邦媛,没有料想他们会被巨流裹挟,从壮阔肥美的辽河流域来到几千公里之外的海峡对岸,与很多人一样埋骨异乡隔海遥望。巨流之中翻腾着政治的瞬息万变,军事的波谲云诡,流民的艰辛哀号。却也依稀可辨一股清流,时而遮蔽于狂轰滥炸的烟尘中,时而埋没在山河破碎的呜咽里,不止不息顽强奔涌,终于汇入世界文明的汪洋大海。那是一股文化的清流。
每每被感动得泪水盈眶。国破家亡命悬一线,很多文化人不改本色,坚守脚下方寸之地。曾经留学德国的齐世英,艰难时刻促成“国立中山中学”的建立,接纳近两千名“九一八”事变后流亡内地的东北学生。老师与学生情同父子家人,千里奔波患难与共。“颠沛流离有说不尽的苦难,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户内户外,能容下数十人之处,就是老师上课的地方。学校永远带着足够的各科教科书、仪器和基本设备随行”。张伯苓校长未雨绸缪,在沙坪坝重建南开中学,居然在战火纷飞的八年中,使数万学子受到完整、正规、高水准的中学教育,更重要的是为惊魂不定、家人离散的孩子们营造了一个稳固的精神摇篮,堪称教育史上的奇迹。教师们从容淡定神采各异:郑老师“用山东腔背化学公式”,还时常在宿舍喝点酒给学生讲三国;地理老师要学生记得台湾的“鸡蛋糕”(基隆、淡水、高雄);孟志荪先生的中国诗词课令学生如醉如痴终生难忘,有时还邀请学生来家,因为“今天我们家做炸酱面”;有位国文高才生,物理毕业考试以一首述志词交了白卷,名师魏名爵阅卷时也回了四句,“卷虽白卷,词却好词,人各有志,给分六十”。学生如期毕业考上西南联大法律系,后来到了北京大学教书。在暂栖乐山的武汉大学,朱光潜老师略带安徽腔的英国文学课,使得那间简陋的教室,成为“我和蓝天之间的一座密室”,“心灵回荡,似有乐音从四壁汇流而出”。最令人震撼的是,当战争进入最后关头,最后的堡垒也面临威胁时,“朱老师对我们的处境一字不提,开始进入第二首济慈诗《夜莺颂》的讲解”。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师生们与病入膏肓的诗人一样面临死亡威胁,是夜莺自由奔放的情感,充满活力的歌唱,对生活的挚爱,对生命的景仰,伴随她们进入了人生的另一种境界。老师为她们打开了苦难之外的一个神奇世界,赋予她们一股强韧的生命力。
“二十世纪是埋藏巨大悲伤的世纪”,给几代人留下了至深创痛,但幸好不仅仅是悲伤,不仅仅是惆怅。也因此,读《巨流河》竟产生一种羡慕,羡慕齐邦媛们在那样的岁月,还可以“在一本一本的书叠起的石梯上,一字一句的往上攀登”,羡慕还可以听到朱光潜老师含泪朗诵雪莱、济慈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