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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学院 - 《德州学院报》

小哑巴

作者:□胡玉涵    
2016-05-20     浏览(284)     (0)

  村里人都不知道小哑巴其实并不是哑巴,但是我知道。
  似乎从我记事起小哑巴就一直在村里,每日蜷缩在村东头的槐树底下,谁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因为他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傻瓜。幼时爱玩闹,每每调皮时,母亲便会吓唬我, “不许再调皮,要不然那小哑巴便会来捉你。”久而久之,我便对他产生一种恐惧心理,觉得他和母亲讲的鬼怪故事中的妖怪同样可怕。但村东头是上学的必经之路,纵然再可怕,我也得硬着头皮去。所幸我有许多小伙伴,每次上学放学我们都会结伴而行,呼啦啦一大群,似是这样能壮些胆。其实小哑巴长得并不可怕,甚至与常人无异,但每每瞧见他呆滞的眼睛以及嘴角黏腻的涎水,我都会不自觉地打个冷战,觉得下一秒他可能就会张大嘴巴,把我吃掉。渐渐地,许是见的多了,我们这群小孩对他的恐惧心理渐渐消散开来,甚至还敢上前和他说话。可他每次都端坐如钟,理都不理我们。到了后来我们都意识到他就是一个纸老虎,一点儿也不可怕,甚至开始捉弄他:捉虫子扔到他身上,往他身上吐口水,砸石块,可他依旧不恼不怒,对孩子们的笑声充耳不闻。可他越是这样,孩子们就越是变本加厉,最后甚至演变成将他乞讨的饭倒掉,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我也曾向他扔过一次石块,只那一次。石块砸到了他的脸,破了皮,血流了出来。他只是随意扯了块破布就将血滴揩去,但我却吓坏了。那一刻我并没有恶作剧之后的幸灾乐祸,反而陷入一种深深的罪恶感里。于是我开始逃跑,拼命地跑。天知道我多想让他骂我一顿,甚至是对我生气也好,可他没有,只是冷漠地沉默着,而且我也没忘记他是个哑巴。于是我开始做梦,梦里是他血流如注的脸,恐怖至极。
  我被惊着了,连续多天没去上学。奶奶比较迷信,找来当地的神婆给我 “叫魂”。不知是神婆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小孩子忘性大,几天后,我便痊愈了。重回学校那日,不巧下起了雨,父母去了外婆家,小伙伴们也早早结伴而先行一步了,我只好打着伞硬着头皮独自走。
  天空灰蒙蒙的,黑压压的乌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小步小步地移动着,用伞挡住脸,唯恐小哑巴认出我。快到槐树底下了!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嗷呜———”突然路边出现一只野狗,黑灰的毛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无力地趴下去,露出清晰可见的骨头。它的双眼赤红,呲牙咧嘴,不知是雨水还是涎水的液体从它嘴角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它站在我的前面,发出恐怖的 “呼哧”声,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样子。完了,这是条疯狗。我吓得仿佛心跳都静止了,胸腔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干了,我只听见了耳边它那令我心惊胆战的呼哧声。所幸我还有点理性,并没有拔腿就跑。奶奶说过,遇见狗千万不要跑,要弯腰用石头砸它。我不知这招对疯狗是否也有效,不过几秒后,我便得到了答案———并没有效,相反它却被我扔石块的举动惹怒了,离我又近了些。
  我终于害怕地哭出了声,惊动了树下的小哑巴。他忽地起身,摸起身旁的一根粗木棒,有些急躁地一跛一跛地向我跑来。他跑得那样快,似乎一眨眼就到了我跟前。他挡在我前面,极力睁大他那细小的眼,似乎想用眼神吓住它。但狗呢,似乎并不怕他,反而囊着鼻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嘴角满是涎水。他高高举起木棒,作势要打它。那条恶犬退后一步,作势要扑上去。他脸涨得通红,张大了嘴,终于狠狠落下棍子,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滚———”他喊道。没错,是喊。那声音嘶哑难听,像磨砂的纸,于我而言,却美妙如天籁。那恶犬似乎也被吓住,微一愣神,便吱吱地跑走了。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小的雨珠落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像织了一张蜘蛛网。惊讶、后怕、劫后重生的喜悦……种种情绪包围着我,脑子混沌得像是浆糊,只是呆呆地举着伞看着小哑巴离去。
  我得救了,却从来没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我仍旧像其他的孩子一样,上学,放学,学着长大。只是每每走到槐树底下我都会给小哑巴一个微笑,至于他回不回应我,于我而言那并不重要。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回家了,有人说他去了另一个村子,也有人说他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找不到他了。他的离开并没有对这个村子产生任何的影响。一开始,人们还会在路过老槐树下的时候丢几毛钱或者些许食物,但是硬币却是被孩子们捡走了,食物也被流浪狗吃掉了。渐渐的,人们便忘却了他,路过老槐树的时候也只是瞥一眼,随即匆匆离去。
  似乎还一直记得他的只有我一个。我走到槐树底下,似乎还能看见他脏乱不堪的身影。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还有着关于他的秘密,那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不,或许还有那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