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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文理学院 - 《绍兴文理学院报》

明朝绍兴官员的在职学习风气

作者:●潘承玉    
2015-11-26     浏览(91)     (0)

  我国的学习型社会建设如今正在各地各层次不断推进。但今天的学习型社会并不是突然冒出的东西,其实古人比如明朝的绍兴官员,也很注重学习。谈明朝绍兴官员的学习,就是穿越四百年时空回到先人生活的场境,从他们的智慧里汲取今人应该学习的思想与营养。
            一、明朝绍兴官员在职学习的主要方式
  明朝绍兴官员的在职学习方式,首先是自学。自学就是一个人苦思冥想,一个人遍阅群籍,一个人苦苦求索去探寻真知。这应该说是明朝官员,也是古代知识分子和今天一切知识分子最基本的学习方式。比如王阳明以兵部主事疏斥宦官刘瑾,被谪贬贵州龙场驿丞期间,正德三年(1508)发生的“龙场悟道”,就是这方面的典范。钱德洪《王文成公年谱》记载:“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与居夷人, 舌难语……时瑾憾未已,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郭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而从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饲之;又恐其怀抑郁,则与歌诗;又不悦,复调越曲,杂以诙笑……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自计得失荣辱”、“日夜端居澄默”、“中夜大悟”、“默记五经之言证之”云云,描述的都是自思自悟自学中常有的状态。
  第二种以下属集体学习。首先是有固定场所的书院学习。如据《万历绍兴府志》卷三十八《名宦后·南大吉传》记载:“嘉靖初以部郎出守郡……时王文成公讲明理学,大吉初以会试举主称门生,犹未能信。久之,乃深悟痛悔,执贽请益文成。……乃葺稽山书院,创尊经阁,简八邑才俊弟子,讲习其中,刻《传习录》,风示远近。文成振绝学于一时,四方云集,庖廪相继,皆大吉左右之也。”王守仁撰《尊经阁记》云:“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可见,陕西渭南人南大吉到绍兴来做知府,在如今的府山西坡翻新重建稽山书院,让山阴知县、洛阳籍吴瀛具体负责重建工程,初衷是出于自己对阳明心学初“未能信”,“久之,乃深悟痛悔,执贽请益文成”的需要,才推己及人,“简八邑才俊弟子,讲习其中”,让绍兴府下面8个县的优秀知识分子都来稽山书院,听时任兵部尚书、回乡省亲的王阳明讲学的。显然,在这样的书院中,和王阳明一起探讨良知之学的,不仅仅“八邑才俊弟子”,还包括绍兴知府南大吉、山阴知县吴瀛等一干绍兴在职官员在内。也应该是绍兴全境缙绅阶层对阳明心学的这种热忱研讨、传承、尊崇,对远近产生示范效应,才使“文成振绝学于一时”,产生“四方云集,庖廪相继”的四方来绍求学盛况。
  第三种叫仕学所学习,这是专门讨论为官之道的集体学习。大家都熟悉《论语》上的两句话:“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这句话历史上曾引起无数的讨论。南宋朱熹《四书集注》对这句话有一个解释:“仕而学,则所以资其仕益深;学而仕,则所以验其学者益广。”做事、做官做的好,再学习,一定可以帮助你更好地做事、做官;学的好,再去做事、做官,一定可以检验和深化所学。万历十一年(1583),绍兴知府萧良干把这两句话落实到行动上,在原来的稽山书院旁边办了一个仕学所。《万历绍兴府志》卷十八《书院·府城内·稽山书院》附载其《仕学所记》说:“始吾之学于家也,严惮有师,切磨有友,日置其身于圣贤载籍之间,而世故无所入其胸臆;然且作焉、辍焉,若或恣焉。今之仕也,肆于民上,所颐指而气使,皆畏我也者;所奔走而趋承,皆顺我也者。利禄荣名之私,日眩乎其中;而赞毁讥谗、荣辱得丧之故,又时时相寻于其外。吾于此其能无忽心乎?能无羡心乎?能不恶怒而动摇矣乎?吾虽时觉之,而倏忽兴仆,莫能自必者岂少也?吾兹进而与诸生聚讲于斯也,吾心惕焉,若寐之醒焉、豁焉,若滞之决焉;向之忽者、羡者、恶怒者、动摇者,不俟规诲,不烦言说,毛竖骨竦,与汗而俱出也。已一会聚,则一警策;愈警策,则愈凝定。……故吾孳孳进诸生而会也,若将以化导诸生,而岂知吾实藉诸生以为鞭影哉!……吾之名堂也,盖以自况也。”可见这是绍兴主官和在学诸生的集体学习,借以始终保持自我警惕和自我完善。
  第四种是学社学习,这是无固定场所却有一定组织形式的集体学习,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学会或研讨会学习。比如据陶望龄(号石篑)《证修社会跋语》等文献,有万历二十七年(1599),由时任云南参议、归乡省亲的嵊县周汝登主持,时任翰林院编修、同样归乡省亲的会稽陶望龄襄助,在府城北阳明祠成立的证修学社;据刘宗周《同心册序》、刘 《刘忠介公年谱》,有天启五年(1625),由时任通政司右通政的刘宗周,与其表兄沈中一在蕺山解吟轩成立的同心学社;据《刘忠介公年谱》,有崇祯四年(1631),由时任顺天府尹刘宗周,与时任广东肇庆府推官陶 龄等,大会绍兴缙绅学士二百余人,在绍兴府城江桥成立的证人学社等。其中,《证修社会跋语》载,“耳听目览之谓证,手持足运之谓修。……越,二王子(王阳明、王畿)之乡也,自龙溪殁而讲会废。钱君、刘君与同志若干人,始缔为社,名曰证修,而谒海门(周汝登)子主之;以仆之辱交于海门也,令书一语于册后”,云云。《同治嵊县志》卷十三《乡贤·周汝登传》对此也有记载;并载在这之前,出任南京兵部主事、郎中期间,周汝登积极参与当地的学社研讨,那时就是学坛的执牛耳者了:“南都讲会,拈《天泉证道》一篇相发明。许敬庵言‘无善无恶’不可为宗,作《九谛》以难之。汝登为《九解》以伸其说,弟子日益进,执贽者千余人。”
            二、明朝绍兴官员在职学习的显著成效
  首先是推进治理。学习的主题是做圣人,好像是句空话,但做圣人的途径却是具体的;特别是阳明心学强调“知行合一”,强调在实践中“致良知”,强调“察之隐微,见之行事”,这就把学习的归宿落实到从政行为上。从实际情况也可以看出,明朝认真学习的绍兴官员,都在管理绍兴地方政事方面取得卓著成效。比如南大吉,就修建了绍兴大禹庙,我们今天看到的“大禹陵”三个字是他亲自书写的;扩建了曹娥庙,表彰全境节烈女性,拿她们来配祀;修建了绍兴府城的楼堞;疏浚了绍兴的府河、运河和若耶溪,打通了绍兴府城内外的水系。王阳明就为府河的疏 撰有一篇《河记》,对南大吉的敢于善于干事,造福于民,加以表彰:“越人以舟楫为舆马,滨河而廛者,皆巨室也。日规月筑,水道淤隘,蓄泄既亡,旱涝频仍,商旅日争于途,至有斗而死者矣。南子乃决阻障,复旧防,去豪商之壅,削势家之侵。失利之徒,胥怨交谤,从而 之曰:‘南守瞿瞿,实破我庐;瞿瞿南守,使我奔走。’人曰:‘吾守其厉民欤?何其谤者之多也。’阳明子曰:‘迟之,吾未闻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既而舟楫通利,行旅欢呼络绎。是秋大旱,江湖龟坼,越之人收获输载如常。明年大水,民居免于垫溺,远近称忭。”
  第二是形塑清廉。比如《万历绍兴府志》卷四十二《乡贤三·理学》载:“季本,字明德,会稽人。……师事新建,获闻致良知之旨,乃悉悔其旧学而一意六经,潜心体究。久之,既浸溢,惧学者骛于空虚,则欲身挽其敝,著书数百万言,大都精考索,务实践,以究新建未发之绪。历仕与处,从游者数百人。……召为御史,以言事 升沉者二十年,止长沙守。……归二十余年,家徒四壁立,借居禅林,以著书谈道为乐。”过去讲“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位从“师事新建”走到“究新建未发之绪”的阳明心学学者、进士出身的长沙知府,却老来在寺庙里借住,连家都没有。还有陶大临,绍兴陶堰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的榜眼,万历皇帝做太子时的老师,历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吏部侍郎,赠礼部尚书,货真价实威高权重的大官。《万历绍兴府志》卷四十一《乡贤二·列传后》载他,“貌不胜衣,而识沉守介,屹然不可动摇”,“于取予尤严,无论金帛,即书画名玩之遗,必峻却之,泊然无所好也。卒之日, 无嬴金”。王世贞为撰《陶文僖公传》,内载一“奇事”:“尝迎韩淑人养于邸,得疾卒,公以丧归,……故陆都督柄方重,伺公窘于棺,遗之美材。”如此大官,母亲去世,连像样的棺材都置办不出!还有一个会稽王舜鼎,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历官刑部、兵部郎中、四川参政、陕西右布政、吏部侍郎,拜工部尚书,《康熙会稽县志》卷二十三《列传后》载他,“劳瘁竟卒于邸舍,萧然四壁,榻前一敝簏,书数卷,无不叹服其清云”。明代,做到六部尚书,也就是位极人臣 ,但这位位极人臣的王舜鼎,去世时竟一无所有,只有破书篓子里的几卷书而已,至死都是书生本色。
  第三铸成强者。以上两点就是今天所说的干事、干净,做官造福、为政清廉,但要做圣人,能干事、干净还不够,还要做一个强者。圣人是要敢于抵抗压力的。因为学习,绍兴官员成为明代中晚期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间最杰出的一批强者。从正德朝的反对宦官刘瑾,嘉靖朝的反对奸相严嵩,到天启朝的反对宦官魏忠贤,酷爱学习的绍兴官员一直都是举世瞩目的铁骨铮铮人物。例如,反宦官刘瑾,绍兴有王阳明和其姑父牧相,勇敢地站在前列。如《万历绍兴府志》卷四十一《乡贤之二·列传后》载:“牧相,字时庸,余姚人。少受业于王尚书华,华器异之,妻以女弟,令与文成公同学。弘治己未,遂与文成同举进士,授南兵科给事中。时逆瑾擅权,流毒朝野,相偕给事中戴铣,疏其不法数十事,忤旨械系赴京,廷杖九十,绝而复苏,下锦衣狱,时文成为刑部主事,上疏申救,并得罪系狱三月,相 职为民,文成谪龙场。”反对奸相严嵩,有“上虞四谏”、“越中四谏”等绍兴士人是全国的急先锋,并付出惨重代价。这里只看严嵩发迹伊始,“上虞四谏”中两个并不太显赫的人物。《明史·谢瑜传》载:“(嘉靖)十九年正月,礼部尚书严嵩屡被弹劾,帝慰留。瑜言嵩矫饰浮词,欺罔君上,箝制言官,且援明堂大礼、南巡盛事为解,而谓诸臣中无为陛下任事者,欲以激圣怒,奸状显然。……居二岁,竟用嵩为相,甫逾月,瑜疏言……又三载,大计,嵩密讽主者黜之。……瑜遂废弃,终于家。……与瑜同县、同举进士,以劾嵩得祸者叶经,……嵩为礼部,交城王府辅国将军表柙谋袭郡王爵,秦府永寿王世子惟 与嫡孙怀 争袭,皆以重贿遗嵩,嵩受而许之,经闻即劾嵩。……又二年,经按山东,监乡试,及试录上,嵩见发策语多忤时,因指为诽谤……逮赴京,既至,系诏狱考掠,复廷杖经八十,斥为民,竟以创重卒。”
  第四成就学术。学习学习,追根到底也还要成就学术。古代几乎没有专业学者,今人所知古代各种学派、学术思想,大多是从事其他实际工作者特别是官员的在职副业。明代绍兴官员在这方面又是举世难匹的典范。纵观明代学术思想史,其中最重要、最核心的思想学派,五百年来最伟大的思想学说,孔子、朱熹之后最重要的儒家学派——阳明心学,及其浙中王门学派,儒学史上最后一个纯儒学派———蕺山学派,均为绍兴官员通过在职学习、研讨所创,这是特别了不得的,因为伟大的思想学术派不仅是所在时代的灵魂,还会深刻影响以后的历史发展,是我们民族永远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