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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学院 - 《榆林学院报》

父 亲

作者:刘 云    
2015-10-27     浏览(127)     (0)

父亲是个受苦人,经常和驴打交道,而在我的家乡,和驴打交道的人叫“戳驴屁股的”。

父亲兄妹七个,排行第六。完小毕业时,他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入“绥德师范”。却终因受不了兄嫂们的冷语,要强的他一赌气就辍学了。父亲说,当时只是一口气,心想,尿憋不死人,不上学照样可以活出个人样儿来的……也许是因为心强命不强的缘故吧,父亲经历了太多的无奈……

66年,父亲二十一岁,在宜君带八百多人的工队,是总管理员。那派头似乎要比大队书记都牛,这还了得!于是以“人才”的名义,大队书记把父亲给要了回来,并委以重任。又是介绍对象,又是推荐入党,又是生产队长,又是民兵连长什么的。这样,父亲便从此再也没有离开大山……

我们兄妹四个相继出生后,父亲肩上的担子一边挑着母亲,一边挑着我们,变得越来越重了。但他不服,发誓要从我们这四个子女身上赎回自己的青春!他要我们上学,并扬言不惜一切要把我们推出山里。

“只要你们争气,我受死都愿意!”他总是这么豪言壮语的。

但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我们只知道,在村里,我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去,起码洋芋、小米、黑豆、高粱还能吃上,不至于断顿;上学所需的学费、粮票父亲总能及时地提供给我们。至于这些钱、粮票是怎么来的,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

记得有一次,放寒假了,父亲骑自行车来接我,本来带了我和一箱子书已经够戗,谁料他又在街上买了八、九十斤羊油!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粜货的两个好过年!”他也不管自行车能不能承受得了,反正懒汉一回。.结果,我一上去,车胎就爆……就这么折腾了六十里路!

在此之前,我还一直并不理解父亲。我发觉只要是我在看书,父亲就会什么活都不让我干。一吃过饭,我就爬到桌子上,做出很认真地看书的样子。结果经常是弄不清父亲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想出去玩儿,还得装模作样地拿着书,细细地侦察一番。当然,这伎俩也有被识破的时候,那时可就惨了!借父亲的话说就是“把子响人叫话”,他会抓起什么用什么。在我的记忆里,镢头把、扁担、麻绳……我都挨过。我之所以能走出山里,多半原因是被父亲的镢头把抡出来的。

等待出榜的日子,父亲知我心烦,就设法让我开心。先让去同学家里玩,后又带我去石场,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他的陈年旧事。听母亲说,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父亲竟嘿嘿嘿地笑了整整一夜……

打那以后,父亲的腰肝挺直了起来,雄心也变得更大了。他似乎从我身上看到了每个子女的希望。于是,父亲变得乐观而且信心十足,任劳任怨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天大的幸福了!

1987年夏,父亲照常要去山里锄地,可家里的驴没草吃。母亲身体不好,我和弟妹们又在上学,这驴草的事也就自然要落到父亲一个人的肩上了。无奈之下,父亲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令他非常得意的办法:准备一根长长的麻绳,一根铁锹,把驴栓到深沟野壑的茅草丛里。这样既不会误了锄地,又能让驴吃到新鲜的青草了。那天正午,太阳毒得像火,父亲锄完了一块谷子地,口渴得要命,心想着驴也快给渴坏了。于是就赶紧了去牵驴。看到驴肚子圆都都的样子,心里自是高兴得不得了。哪知父亲的高兴远不及驴子此时的满足,等父亲拔了铁锹,准备揽好两仗余的麻绳牵驴回家的时候,驴突然间跑了起来。本来,父亲拽它不过,撒开了手也就没事了,可父亲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犟劲起来了。他想看看自己的犟劲与驴的倔劲到底谁的厉害!就这样,他要阻止驴跑,而那驴愣是不让他阻止,一头是那驴僵着脖颈朝前扯,一头是父亲后仰着身躯,双脚蹬地死劲往后拽,并且在扬言要宰了它的同时,将那根绳不住地往手臂上缠,他想要靠近那驴子去抓它的笼头,这样就可以制服它了。谁料驴的兴头更高了,索性将那脖颈朝前一甩,可怜父亲冷不防被那畜生扯倒在地……无奈那粗实的麻绳死死地捆在父亲的手臂上,再也无法松开。那是怎样的一条沟啊,深且不说,两壁是陡峭的红焦土,沟底狭窄而蜿蜒,布满大小不一的沙砾。每拐几个弯,就有一道焦硬的陡坡……可怜父亲就这样,生生被那畜生在撒野的狂奔中,从山谷深处一直拖到我家的门口……

一年后,当母亲再也忍不住,含泪讲给我的时候,一直佯睡的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嗨,没事。”

哦,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