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宗白华在《诗和画的分界》的开篇引入了王维的一首著名的诗——《蓝田烟雨图》，诗曰：“蓝溪白石出，玉山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宗白华认为：“诗中可以有画，但诗不全是画。”好画家可以设法暗示这种意味和感觉，却不能直接画出来，而那不能直接画出来的后两句恰正是“诗中之诗”，正是构成这首诗的精要部分。宗白华认为能成为真正艺术品的画应该能暗示或启发人写出诗句来，宋朝文人晁以道云“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诗能启发画中意态，画给予诗以具体形象，诗画交辉，意境丰满，各不相下，各有千秋。
    我想，真正的好诗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意境，真正的好画是一种视觉的冲击，是无法用线性的文字来传达感受的。而好诗与好画都能给人想象的空间，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而诗与画这种微妙的关系，不恰恰也能在文学与艺术中的关系中反映吗？文学是一门艺术，但艺术绝不仅仅是文学的。诗是一种文学体裁，画是一种艺术种类，纵观整本《美学散步》，绝大部分的文章都用到美学的思想去阐述艺术的特点。宗老先生引用了大量篇幅的古诗词、评论来表现包括画、书法、音乐、舞蹈等等的各种领域的艺术魅力，这已经是文学与艺术的结合。但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艺术之所以为艺术，都有其各自独到的地方。虽然说文学与艺术是相通的，但是真正的文学与艺术也如诗与画的关系，有交集也有界限。
    艺术区别于文学的最大特点就是它在表现美的同时，需要把生活的内容高度浓缩、集中、统一和精粹化。艺术作品常常给人带来瞬间的刺激，一个画面，一座雕塑，一段舞蹈，都是凝练而集中的，人们往往通过艺术获得一种整体的感受与印象。它不像文学，向你娓娓道来，让情感一点一点沁入你的心灵。因此优秀的艺术作品总能在总体的感官上带给你冲击，并且能让你感受到艺术家的强烈的情感，激发人的联想和对美的感受。就如同宗老先生举过的一个例子，希腊晚期的一座雕像《拉奥孔》。他是希腊古代传说中的一个祭师，当他在海边祭祀时，他和他的两个儿子被两条从海边游来的大蛇捆绕着身躯，拉奥孔被蛇咬着，环视着两个垂死挣扎的儿子，神情无比悲愤痛苦。我曾经在中学的美术课本上看过这个举世闻名的雕塑，原型是十分扭曲纠结的。可以想象拉奥孔在巨大的悲痛中忍受着精神与肉体的折磨。温克尔曼评论说“身体的痛苦与心灵的伟大是经由形体全部结构同等的强度分布着，并且平衡着。”所以说，那是一种整体的协调的美。艺术是很讲究整体与部分的关系的，通过人物一个个张烈与扭曲的部分，大到躯体的扭曲，小到脚趾头的变形，每一个细微之处构成了整体的情感你会发现任何描述这段雕塑的文字都会显得苍白乏力，不足以带给你刹那间的心灵震撼力，迅速而及时。
    相比较而言，文学的短板在于它只能将美的各要素相继地说出来，有时描述会显得冗长啰嗦。但是文学却有艺术做不到的地方，宗老先生引用莱辛的话说是“魅惑力”。按照我的理解，文字是最能通过曲折的含蓄的历程加深和丰富情感的方式，“魅惑力”应该指的是一种直指人心，引人浮想联翩的感受吧。虽然艺术的感受更为直观，但是关乎内心的东西，有些侧面描写与含蓄的暗示流露，艺术品是无法做到的。比如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若把它绘成一个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与一个站在窗前看风景的人的图画，恐怕很难传达其中的妙理哲思吧。
    的确，文学与艺术是有分界的。但是这二者之间有最为本质的联系，并且它们的共同之处不在少数。首先它们都源于对世界的感受与心灵的创造。顾恺之论画就有一个说法，叫“迁想妙得”，我觉得对文学与艺术二者都适合。一幅画不但要描写出外形，而且要表现出内在神情，这就要靠内心的体会，把自己的想象迁入形象内部去，这就是“迁想”；经过一番曲折之后，把握了对象的真正神情，是为“妙得”。文学与艺术都要靠内心的体验阐发，“迁想”是融入了情感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妙得”则是扑捉到灵感后的加工，通过艺术的手段表现出来。其次，这二者之中优秀的作品都会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与情感共鸣。好诗、好文章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斟酌再三，同样，好画，好书法的留白手法，给人空间与距离的美感。这些作品中，无一不融入了作者自身最深切最真实的情感与体会。《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就提到：“画家诗人‘游心之所在’，就是他独辟的灵境，创造的意象，作为他艺术创作的中心之中心”。文人与艺术家都以心灵映射万象，代世间万物立言，所表现的就是生命情调主客观的交融渗透。
    最后，文学与艺术是交融的。优秀的作品都可以从美的角度出发去审视，像《美学散步》中举到的许多例子，有时是诗给予画灵感，有时是画给予诗暗示，虽然它们各自有具体的表现力与范围，但又可以相互融合到一起。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我看到一幅优美的画，就会联想到一首悠扬的诗，或有时看到一些文字描写，眼前仿佛又浮现类似的画面。宗老先生称诗与画的圆满结合就是情与景的圆满结合，也就是所谓的“艺术境界”。这就是这二者之间的玄妙之处，和而不同，互相浸润。
    文学也好，艺术也罢，它们都是现代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美学的角度来看，能打动我们的文学作品与艺术作品，必能激起我们情感的共鸣，又拥有二者不能相互替代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