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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研究生 郑晓峰
在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中，“我”是一个傻子，没人会给以足够的重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我”是一个傻子，但拙于言说的背后却勤于思考，思考生活，思考爱情，思考人生，思考生命的意义。通过小说，读者可以领略到“我”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在历史变迁的表象之外，更能给人以沉思，给人以感悟，给人以心灵的叩问！
　　由于天生的傻劲儿，“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和受尽周围人甚至自己父兄的嘲讽。但与此同时“我”也庆幸自己的傻，因为自己是麦其土司的儿子，可以让“我”有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我”可以锦衣玉食，可以胡作非为，可以出言不忌，可以让同父异母的哥哥放下对“我”争权夺位的顾虑，“要是我是个聪明的家伙，说不定早就命归黄泉，不能坐在这里就着一碗茶胡思乱想了。”所以，“我”很享受做“傻子”的快乐。
　　作为特殊的个体，在耀眼的土司儿子光环之外，“我”能接触到人性最本真的一面，“我”的傻几乎可以让周围所有的人卸掉面具，把最真实的面目呈现在“我”的面前。侍女卓玛平日里受尽主子的责骂，但她也会在“我”身边无人的时候“狠狠掐了我一把”作为报复和反抗；奶妈德钦莫措在土司家小心翼翼地生活，但也会当着“我”的面骂“主子，呸！下人，呸！”来释放内心的不满；管家也会在外出巡视时于其他人宣布“少爷是傻子，老爷和汉人太太吃了酒生的嘛”而忽视“我”的主子地位……然而，这一切“我”都毫不在意，因为“我”是傻子，傻子是不会因为这些而生气去惩罚他们的，“我”只会露出傻傻的笑。作为傻子，没有了众人的期许，没有了世俗的困扰，也没有了聪明人争名夺利的勾心斗角，拥有的则是一份安闲自在的童真童趣！
　　由于“我”是傻子，土司父亲少了很多烦恼，他不会看到两个儿子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而自相残杀；哥哥也少了防备，因为他认为自己成为继承人毫无悬念。而在渐渐长大懂事的过程中，“我”深受土司至高权力的诱惑，渐渐滋生了想当土司的念头，“啊，当一个土司，一块小小土地上的王者是多么好啊。要不是我只是父亲酒后的儿子，这一刻，准会起弑父的念头”。然而，“我”是傻子的事实只会使这个念头换来别人的轻轻一笑。
　　然而，也许是命运的青睐，在某些大事上“我”的决策常常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在其他土司都种大烟的时候，“我”却主张种麦子，因而给麦其家带来极大的丰收；在鲁莽地给茸贡土司援助之后，却得到了比麦子更大的利益回报；在丰收的年景，史无前例地免除了百姓的税收……这一切使“我”在事业上不断地成功，加上周围人对“我”当土司的撺掇，如母亲、管家、两个塔娜和侍从们的拥护和煽动，因而也滋长了“我”内心的欲望——当土司！
　　父亲显然并不看好，即使在边界的“政绩比赛”中“我”处于绝对优势，但在土司继位者的最终选择上父亲还是确定了哥哥，因而“我”也由于过度伤心，多天没有开口说话以示内心的不满和抗议。不幸的是在继位前哥哥遭仇家偷袭而死，这样以来土司之位就非“我”莫属了，可是土司父亲还是没有转交给“我”，而此时的“我”因哥哥的死亡也已经看透人生：土司是代别人受累！没有了最初权位的诱惑，也就少了内心的牵累。回到边境后，又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人有七情六欲，对于一个傻子也是这样。“我”先后拥有过不同的女人，对感情或者婚姻也由最初的懵懂消遣变为对真爱的追寻。对于卓玛“姐姐”的感情始终抱着感激和怜悯，对于侍女塔娜是欣喜和冲动，对于茸贡土司的女儿塔娜则是一见钟情和刻骨铭心，但由于“我”是麦其土司的儿子这个特殊原因，前两段感情也只能淡如烟云，这是女性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无奈。由于“我”是傻子的现实，茸贡土司家美丽的塔娜并不会真正喜欢“我”，她对“我”的“爱”是建立在一定利益的基础上的，是桩买卖。所以这场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难以保证它的美满，也预示了悲情结局的必然。
　　但“我”是一个傻子，不会想那么多，只知道遇到自己的真爱就要尽力去争取，茸贡塔娜的出现让“我”惊叹世间竟有如此貌若天仙的女人，“过去，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漂亮的女人，这回我知道了”，就像管家说的一样：这个女人不叫男人百倍的聪明，就要把男人彻底变傻。是的，把男人变傻，“我”本身就是傻子，所以就更不怕傻了，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也就理所当然了。最后“我”给了她们救命的粮食和打仗的武器，虽然事后证明是歪打正着，但如此鲁莽的决定绝不是一个理智的少主子所为！
　　可以毫不隐讳地说，《尘埃落定》整部小说所有的冲突、爱恨、复仇等纠葛，都是由利益引起的。汪波土司和麦其土司之间的战争，目的只是为了证明谁更强大；麦其土司霸占查查头人的妻子并借机杀害了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周边土司来麦其家借大烟种子和粮食，是为了自己实力的增强；而“我”对茸贡家的索婚也是强者对弱者的肆意剥夺……这一切的背后，都隐藏着野心和贪欲，卑鄙和丑陋。也许在那个年代这就是生存的法则，每个土司都在试图使自己更加富有和强大。而“我”是个傻子，相对来说，没有他们那般强烈的贪婪和淫欲，最多也就是对自己心爱女人的追求。当“我”成为土司里最富有的人的时候，反而烦恼“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是的，对于一个傻子来说，“我”在饥荒的年份拯救了大批的灾民，在苦难的年代开辟了新的市场，对下属尽显宽容，对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哥哥也一味忍让。这些已经足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即使一个正常人也不易企及。对周围人甚至是外在世界，“我”没有太多的要求，有的只是对生活的关心，对未来的展望，对历史进步的思考。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利益纷争，没有权势熏心，这种超脱尘世的生活态度实属可贵。
　　……
《尘埃落定》这部小说，用一个傻子的口吻，写出了一部藏族土司制度的浮沉史，展现给我们一幅极具地域色彩的藏民生活画卷。但“我”看似“傻”的思维却有着先知的意味，通过“我”对生活的观察、品评和思考，读者可以认识到一个傻子内心世界的奥妙与深邃。但历史前进的车轮是无法阻挡的，藏族土司制度也必然会在新时代的炮火中灰飞烟灭，而作为麦其土司的最终继承人——“我”，自然也会随着土司制度的崩溃而失去存在的真正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