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蚁新尝,薄衣初试,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已非罗裳轻解,兰舟独上的草暖年月,草木辞柯,霜华尽染,颇显几分萧索与寂凉。清歌断肠,不似当年醉里声。我初敛妆容,揽风为裳,凝水为佩,鸾镜里风华高妙的伊人,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庭院深深,帘幕低垂。初夏,拂晓。后花园,露浓花瘦,凉风微袭,秋千架孤寂地摇摆。我不由分说地坐上去,侍女在后面轻轻地推着。秋千越荡越高,我的思绪也随之渐行渐远……只有爽朗的欢笑声绽放了整个初夏的温柔。花枝摇曳,香汗津津,我拿起一方素帕,拭去额上渗出的汗珠,娇倦慵懒地斜倚在秋千架上。青石板上绰约传来一阵清越的脚步声,疑是父母,走近了些,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心如撞鹿,耳根泛红,天青色的裙袂飞扬,若湖底的涟漪,碧波泛起。我狼狈的跑回绣阁,却发现慌乱之中丢了素帕。只好倚门回首,凝眸顾盼,一旁的青梅小栅也恰到好处地掩了满颊的酡红。他站在远处,白衣胜雪,长身孑立,手持一柄玉骨折扇,轻轻俯下身去,拾起那方素帕。我从没见过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纵是不经意的蹙眉,也尽显出尘的气质。那温和的眉目,濡湿,浸润,淡淡地,撩人心意。害得我的心都漏跳了好几拍。深闺惊梦,琴瑟幽怨,水流鹊桥断。赵明诚,这个温文尔雅的名字,从此将我人生的底色,渲染得明黄亮丽。
清瞳剪水,青丝绕指的桃夭年月,感谢那个人,装点了我的二九韶华。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十八为君妇。赌书泼茶,弹筝酒歌。今夕何夕,宿枝明诚,我们目光交缠,倒映在彼此眼中,温婉绵长。
后来,金兵入侵,我被迫南逃,烽火连绵,颠沛流离,我们的金石书画,多半散尽。我只身一人,漂泊零落,再不是当年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烂漫少女了。他们说我的词风骤变,悲宋室之不振,慨江山之难守,雄浑悲壮,堪称千古绝唱。你知道的,我宁可不要这浪蕊浮花的虚名,只要我们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夏冰置堂,秋江泛荷,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而我终将远行,去一个没有你的未来。此后,再不会有人拥有笑起来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后再不会有人懂得“眼波才动被人猜”的羞赧;此后,再不会有人知晓“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思念;此后,再不会有人,拥我入怀,怜我诗华文采。
又是一个眠琴绿荫,落花无言的午后,明诚,易安多希望可以看到你曾经面若冠玉,负手而立的模样。谁说的,情深不寿,鬓已微霜,我又东篱把酒黄昏后,为你斟一盏绿蚁新醅,温婉如初,只是你,还看不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