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文理学院 - 《绍兴文理学院报》
陈去病与绍兴
作者:●佘德余
陈去病(1874-1933)原名庆林,字佩忍,又字巢南,病倩,号垂虹亭长,笔名有季子、醒狮,南史氏,有妫血胤等,江苏吴县同里镇人。陈去病的一生与绍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在沪杭与蔡元培、秋瑾、诸宗元、宋琳等绍籍人士的交往
1897年,时年24岁的陈去病在家乡同里创立“雪耻学会”,宣传维新,提倡革命,其影响很大。1902年4月,时在上海的蔡元培邀请陈去病赴沪参与组建中国教育会之工作。会后,陈去病即返同里,与“雪耻学会”成员金松岑等成立“中国教育同里支部”,同时联络常熟、吴江等地发展会员,壮大组织。次年2月,陈去病留学日本,在日本主编《江苏》杂志,撰写文章,鼓吹革命,组织“拒俄义勇队”。并在国内《苏报》与蔡元培轮流撰写评论。不久《苏报》遭到了清廷与外国在沪势力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查禁,章太炎、邹容被捕,蔡元培避走青岛,爱国学社被迫解散,这就是举世震惊的“苏报”案。闻讯后,陈去病立即从日本归国,与好友柳亚子、金松岑等奔波营救,并合力保护同川学校。1904年2月26日,由蔡元培任总编辑的《警钟时报》在上海创刊,陈去病、高旭、柳亚子这三位南社创始人是时在该报“杂录”栏发表诗文。此后,又在蔡元培创立的爱国女校任教,教学之余,潜心研究明清史,感发国民之心,激起民族之思想,辑成《陆沉丛书》出版问世。又与蔡元培在沪创建《俄事警闻》日报。不久又与黄节、邓实在沪创立国学保存会和《国粹学报》,陈去病与绍籍人士诸宗元一起撰稿,成为该报的中坚分子。
陈去病与秋瑾同龄,1904年4月,秋瑾首赴日本留学,而陈去病此时已回国,无缘面见。是冬,蔡元培在上海成立光复会,陶成章、徐锡麟,陈去病相继加入。1905年6月,秋瑾经徐锡麟介绍加入光复会,便二度赴日,也未能与陈去病相遇;直至第二年2、3月间,秋瑾从日本归国,经陶成章介绍,光复会嘉兴支部聘请秋瑾为吴兴县南浔镇浔溪女校任日文、理科、卫生课教习,与时任校长的徐自华结盟姐妹,并介绍徐自华加入光复会。时陈去病因私购军械事遭缉,亡命苏州、镇江,继而潜浙,遂往访秋瑾,并结识徐自华姐妹,从此结下患难之交,同志深谊。不久,陈去病辗转皖、浙,在沪组织“黄社”,泛舟新安江,过严陵,寻访严子陵祠及宋遗民谢翱痛哭处,在沪酝酿南社建立。而秋瑾亦与海内外诸士密谋起事,偕徐自华赴杭,密侦城厢出入径道绘为地图,以备起事之用。并与徐自华订“埋骨西泠”之约,之后赴沪创办《中国女报》,晤徐锡麟商筹军饷,密谋举事。原计划徐锡麟在安庆起义,而秋瑾返绍兴,联络台州、金华会党力量互为呼应。不料事泄,安庆举义失败,徐锡麟、马宗汉被捕杀害,秋瑾在绍兴也被捕遇害。徐自华闻讯,悲痛致疾,陈去病饮泣写下《江上哀》,抒发了对秋瑾、徐锡麟、陈墨峰、马光汉等烈士为推翻腐朽专制的清王朝而英勇牺牲大无畏精神的赞扬,表示自己要前赴后继,继承先烈遗志,继续完成推翻清王朝,献身民主革命大业的决心和意志。接着又作《徐锡麟传》、《鉴湖女侠秋瑾传》吊唁纪念。
秋瑾殉难后,遗骸由绍兴善堂草草收殓,槁葬于卧龙山之麓,凄凉野祭,英魂难安。秋瑾生前与结盟姐妹徐自华有“埋骨西泠”之约,为实现秋瑾之愿,陈去病与徐自华历经艰辛,多次至杭州西湖寻觅墓地、购地。1908年2月25日秋墓成,徐自华等至绍兴迎柩,陈去病集同仁志士200余人,假西湖凤林寺举行追悼会,结秋社,定每年旧历六月初六为秋瑾成仁纪念日,作《正月二十四日会葬鉴湖女侠于西泠桥畔》诗吊唁。秋社立,陈去病撰联“秋菊有佳色,社会惜此人”,又撰《秋社启》。1908年7月4日,秋瑾就义一周年,陈去病撰写并宣读了《鉴湖女侠成仁一周年祭文》,与徐自华等人于西湖凤林寺秘密追悼纪念,不料遭到清廷阻止和追缉。其后秋墓被平,秋瑾灵柩被挖,遗骨迁于越,旋又迁于湖南湘潭,与其夫王廷钧合葬,这样“埋骨西泠”之愿又成泡影。辛亥革命后为改建秋社筑风雨亭,向海内外各界募捐,陈去病作《西泠新建风雨亭记》文,又赴湘迎返秋瑾灵柩归葬杭州,以后又多次赴杭凭吊秋瑾墓,可谓为实现秋瑾“埋骨西冷”遗愿,冲破重重阻力,历尽艰辛,又长年居住西湖,竭尽心力。
诸宗元比陈去病小一岁,1907年5月曾与陈去病一起在上海国学保存会共过事,一同编辑《国粹学报》,他们经常一起聚饮,欢谈甚勤。9月间,诸宗元赴南昌谋事,陈去病作五言长诗《脑痛复发,百感交集,书示贞壮,即送其行》。1909年11月13日,陈去病等倡立南社,诸宗元与乡友胡颖之首批参加南社,并在《南社丛刻》上陆续发表作品。1912年6月21日,陈去病在杭组织出版《平民日报》,并担任总编辑。7月21日《平民日报》发表《告在杭南社诸社友书》“本社为中国文学界之中心,自成立以来,迄今五载,社员日众,聚首无从,同人为联络情谊起见,特设通讯处于平民日报馆,谨此布闻。”陈去病与诸宗元、胡颖之等同启。民国五年(1916)陈去病出任浙江民政厅秘书,此时诸宗元也在杭州担任浙江督军朱瑞秘书,陈去病数次上门求见未遇,为此写了《湖上怀贞壮》七律诗,诗云:
南山隐约北山昏,晓色初明雾尚存。
山艇纵横疑欲渡,春花灿烂却无言。
凭拦拟作沧溟想,入耳唯闻鸟雀喧。
奚事故人长落寞,深深帘幕不开门。抒发了要求见面叙谈的急切心情。
宋紫佩原为陈去病的学生,1910年4月,陈去病介绍宋紫佩加入南社,1911年3月,宋紫佩与鲁迅在匡社基础上组建越社,为南社的分支,遥相呼应,并请陈去病作序,陈慨然应允,期望南社不断壮大:“由越而闽而粤,以迄乎南海之南、北海之北。”越社成立后,一时名流如周豫才、陈子英、范爱农、李宗裕等皆与焉,社员数以百计,为绍兴的光复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二、三次至绍兴,或任教、或参与结社、或陪同孙中山视察绍兴
1908年2月,陈去病受聘于绍兴府学堂任教;4月初赴绍兴府中学堂执教,这是陈去病第一次至绍兴。期间,陈去病步行东市,过轩亭口,正逢连日寒雨,百感交集,悲愤中写下了《轩亭吊秋侠女》一文,文中尊秋瑾为圣秋氏,文成,课以学生以此为题,命为作文,学监得知,千方责难。陈去病便籍此鼓动学生罢课,以示抗议,影响很大。陈去病还利用执教之便,在师生中组织“匡社”,反对满清统治。当时绍兴攒宫有南宋六帝之陵祀,俗于农历三月十九日(4月19日)祭扫之典。此日,陈去病带着祭礼前去祭祀,并写下了《戊申三月十九日有事于宋六陵四绝诗》,诗中有“脉脉九龙池畔路,天南遗老至今哀”之句,借古伤今。同时又详尽地考证了宋六陵被盗经过,用意也是十分明显,把矛头对准腐朽的满清政权。又作《初夏越中杂诗》四首,其四诗云:
时平壮士贱,世乱烈魂怀。
意气凌荆聂,声名振海淮。
报仇多称意,雪耻亦良佳,伟矣越句践,登车式怒蛙。此诗表达了要效法历史上的英雄:燕国的荆轲、韩国的聂政、越国的句践,为推翻满清王朝而斗争。5月16日又至诸暨五泄游观胜景,其《戊申五月既望,余自诸暨来游五泄西龙潭,穷极幽险,入夜醉眠僧房,若身在海上》二首言之甚详。暑期,大通同人王金发、竺酌先、姚勇忱等欲追悼秋瑾,浙抚密遣人侦察,暗中缉捕徐自华和陈去病,为此,陈去病走避南粤,宋紫佩也避祸考入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成为鲁迅的学生。
陈去病第二次到绍兴是在民国元年(1912)。辛亥革命以后,原绍兴知府程赞清摇身一变成了当地新政府首脑,怂恿平毁秋墓的曾任浙抚张曾扬幕府的张介眉,竟成了绍兴府的治安科长,而进驻绍兴任军政分府都督的革命党人王金发逐渐被封建势力包围,“今天送衣料,明天送翅席。”“使他也变成老官僚一样。”在此情况下,鲁迅、宋紫佩便创建越社之机关报《越铎日报》,欲以舆论监督绍兴军政,并请陈去病主持该报事宜。为此,陈去病便于1月11日赴杭,偕徐自华于第二天便至绍兴,鲁迅、宋紫佩当日热情迎接。陈去病爽快地答应担任总编辑,负责撰写社论,徐自华也同意写稿,便于第二天,以陈去病之名义,在《越铎日报》发表《偕忏慧重兴秋社并建风雨亭有作》,旋又作《致匡社启示》和《越社启事》。为筑风雨亭改建秋社,徐自华与陈去病发起向海内外募捐,陈去病又作《西泠新建风雨亭记》。1月26日,秋社、越社于绍兴大善寺联合举行追悼秋瑾大会。会上,陈去病登台演说,对“丁未告密之劣绅,大肆讥弹,闻者鼓掌和之。”不久,《越社丛刊》第一集出版,该刊由鲁迅编辑,首列陈去病《越社叙》、次列《越社第二次修改章程》,明确宣称“本社由南社分设于越,故以越名。”其次为越社《文录》 《诗录》。2月18日,宋紫佩、陈去病回乡过年,绍兴的地方势力趁机劫夺《越铎日报》大权,鲁迅也因与王金发的冲突加深,不久离开绍兴北上教育部任职,宋紫佩也因鲁迅介绍入北京任事。3月26日《民声时报》发表了宋紫佩函件,说明《越铎日报》纠纷之原委,陈去病也连续发表启事,声明“顷以要事赴湘,所有报社事务不再担负责任。”《越社丛刊》停刊了,越社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陈去病第三次到绍兴,是在民国五年(1916)的8月16日。此前陈去病值浙江省独立,应都督吕公望邀请出任民政厅秘书,不久袁世凯死,孙中山抵杭视察浙江,陈去病受命全程陪同。孙中山凭吊了杭州西湖的秋瑾墓。8月19日,陈去病陪同孙中山乘“越安轮”至绍兴,寓布业会馆(今越城区北后街24号),20日上午八时至越王墓,步行登龙山望海亭,畅望稽山鉴水,十时许到觉民舞台,出席各界的欢迎会,发表了以“国家之强,在群策群力”的主题演说,称扬“绍兴为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地,报仇雪耻之邦,当奋发图强,推翻专制,建立共和。有徐、秋、陶三烈士,于光复事业,功莫大焉。”孙中山在绍停留了三天三夜,凭吊了先烈,祭陶、包括视察成章女校和接见秋瑾后人,考察了绍兴政治经济和民风民俗,游览了望海亭、越王殿、鉴湖、兰亭、大禹陵、南镇庙、香炉峰、快阁等风景名胜。22-24日,陈去病又陪同孙中山视察宁波、舟山群岛。期间,陈去病写有《陪香山公西湖秋泛回集秋心楼有作》 《会稽应孙公教》 《象山港即事》 《普陀两首呈香山公》诗多首,其《会稽应孙公教》诗云:
我公好游兼好奇,越中父老欣相随。
画桨朝从鉴湖泛,巾车晚向兰亭嬉。
大舫抑何丽,宁知渗焉同漏危。
长年把舻不暇顾,公独笑谓能补之。
褰裳箕踞不一瞬,泯然无缝如天衣。
自来圣贤不出世,补天补 随其宜。
公本素具回天返月之妙手,力驱胡虏还皇羲。
金瓯乍固责未卸,牛刀小试宁嫌疲。
波直上自容与,中流 解何犹疑。
宜防既塞汉武 ,凭公探奇禹穴搜秦碑。赞扬孙中山以推翻满清专制,不惜奔波,为中华民族开创共和的丰功伟绩。
三、为研究明末绍兴历史和文化古迹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陈去病一生曾经多次到过绍兴,或任教于绍兴府学堂,或帮助编辑《越铎日报》,或陪孙中山来绍兴视察,在绍时间虽不长,但与绍籍文士蔡元培、秋瑾、徐锡麟、王金发、诸宗元、宋紫佩交游密切,情谊深厚,尤其对秋瑾献身之后与徐自华一起筹画秋墓、秋社,悼念秋瑾等一系列事宜皆竭尽心力,作出了巨大贡献;同时在借历史发幽阐隐,鼓吹反清革命方面,对明末绍兴先贤和宋六陵、兰亭、大禹陵、诸暨五泄等文化古迹考证甚详,留下了大量可供后人研究的资料。
陈去病在《遗闻杂脞集·五石脂》中提到,在明清政权变易过程中,绍兴的一些坚持民族气节志士:刘宗周、王思任、祁彪佳、潘集、余煌、王玄趾,周卜年、朱玮、高朗、傅商霖、傅日炯、倪文征、郑遵谦、孙汝霖、陈潜夫等,不惜以自殉表示不愿做清朝统治者的顺民,赞扬刘宗周“讲学专事朴实说理,不尚恢张标榜。故其所重在躬行实践,而于华士则深疾焉”的学术品格和“遇事则激厉志节以伸其气”的志士情操;同时又推崇“以诗书画知名于时”的陈洪绶,明初隐居于诸暨店口以画梅著称的王冕;赞赏投身塞外的南都公子祁班孙。
陈去病还以极大的热忱,对绍兴境内的名山胜迹作了详尽介绍,如越郡主山会稽山及位于其北麓的文化古迹大禹陵的碑刻,“唐沙门处讷结九品往生社碑刻”,王献之“保墓砖志”,兰亭碑刻等考证甚详,同时又对右军兰亭及兰亭雅集及其对后世的影响,宋六陵及诸帝陵被掘缘由、惨状都一一作了考证。宋遗民山阴人王修竹、唐珏及旅越林景曦等人收拾六陵遗骸,改葬于兰亭天章寺前等遗事也一一作了考核记载。此外还记叙了游历诸暨五泄、浦阳江之浣江的情景及新昌之石鼓山,天台之天姥山等名山胜迹。
陈去病还撰有小说《莽男儿》,署名为“镜中观奕客”,柳亚子《题“莽男儿”说部为巢南作》即是明证。此小说成于嵊县王金发被袁世凯亲信朱瑞暗杀两月之后,当时由于袁世凯势力炽盛时期,文网森严,为避祸考虑,人物皆以别名代之,如黄金凯即指王金发,祝绍康即为竺绍康。某些事实亦以曲笔隐晦出之;如奉母普陀进香,即指王金发策动宁波反袁独立事:王金发死因自然是由于他既侦破宋案,揭开袁氏阴谋于前,又虚与应付,始终未放弃反袁的策划于后,所以袁世凯指使朱瑞暗中杀之。可见此小说专为王金发等反袁而死所作。陈去病在《叙》和《凡例》中反复写道:“镜中观奕客撰《莽男儿》传奇成,属余商榷,且乞作叙。余阅之意,不觉喟然叹息曰:‘善哉,客之为是书也,功罪分明,是非昭灼,谓为信史,奚不可哉!’”又说“是书虽系小说体裁”,但“书中所称之莽儿,既确有其人,为一篇之主,即其他诸人,微特事实显显,在人耳目,而其名号亦大略相符,不甚隐讳”。“目之为信史,亦无不可”,“即目之为革命小史,亦可也。”通读小说,深信此语不虚。如将其题词《集唐十首题〈莽男儿>》 《莽男儿书屋诗》 《吊逸庐》 《题〈莽男儿传奇>》与《王逸姚勇忱合传》对看,则表现了陈去病对王金发献身民族民主革命事业的赞颂之情。
陈去病还写有与绍兴文士交往和绍兴名胜的大量诗文:如歌颂哀悼秋瑾、徐锡麟等献身民族民主革命事业的诗歌《江上哀》 《正月二十四日会葬鉴湖女侠于西泠畔》 《与徐自华登风雨亭》 《悼徐锡麟》 《论浙人对秋瑾案之缄默》 《鉴糊女侠秋瑾传》 《西泠新建风雨亭记》 《轩亭吊秋侠文》 《徐锡麟传》 《秋社启》;参与绍兴鼓吹革命、组织文人社团的《越社成立叙》 《致绍兴匡社同人启事》;与绍兴文士交往的诗歌:《脑病复发百感交集,书示贞壮即送其行》 《湖上怀贞壮》 《会稽游应孙公教》 《初夏越中杂诗》及《与宋紫佩书》《追悼范爱农先生》文;还有游览越中名胜的《戊申三月九日有事宋六陵》 《戊申五月暨望余自诸暨来游五泄……》诗,还有《五石脂》中游历诸暨五泄、浣江及《兰亭考》等文,都是弥足珍贵的资料,对于研究绍兴的文化史、文学史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