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家住在中弯村的一条沟里,这条沟不知为什么叫四沟,老姨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几岁的小叔叔,老姨和老姨夫视其为珍宝,老姨身子很单薄,流着两根长辫子,上牙严严实实地包着下嘴唇,每当我因河水暴涨回不了家,又不好意思去老姨家吃饭的时候,老姨常常是焦急地来学校找我,同学们听着老姨满校园喊我的乳名,都捂着嘴笑,笑老姨的牙齿,笑老姨尖亮尖亮的嗓门,笑我的乳名,老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她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我的亲姨,她仅仅是我的老姨……
正月里当河水开始融化,水面涨起的时候,冰桥不能走了,支撑木板桥的几个厚实的大石墩被河水掩盖的只露出一点儿脑门,四根木板桥还懒懒的在我家的墙角晒太阳,黑乎乎的清早上,我和父亲绕上好远好远的路,来到二林家右面的背石崖,这儿最背阴,冰面消融得迟,勉强还可以走的,不过父亲很担心,说这儿是转弯处,水深,要是掉进冰窟窿就完了,虽然有父亲和李叔叔在前面拿着长长的大铁铲探路,我和大林他们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心里还是害怕极了,于是接下来的两周多时间就只能去老姨家吃饭,睡觉了,二林他们也去了他二爷家了。
放学站队的时候,家住老姨家四沟的学生们的路队在最左边,紧靠我们的教室,四沟的学生站两行,我站在小云、玲玲、燕燕她们中间,被她们友好地拉着手,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走在队伍前面的有大眼睛的姜姜的小弟弟,小眼睛的小云的弟弟,她们的脑袋一样圆圆的,很是好看,小云的脸蛋仿佛总是红红的,流着两根好看的长辫子,穿的衣服也比我的漂亮,燕燕个子比我高半个脑袋,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眼睛,都在笑,伶牙俐齿的玲玲走起路来扭着屁股,晃动着脑袋……跟着这帮队伍,我穿过学校左边的那个小小的没有门的小洞,向右继续走,一条浅浅的爬满蝌蚪的小溪一路跟着我们,跨过大约两步宽的小溪,走过玲玲家的院子,上一个陡坡就到老姨家了,老姨早就在门前的那颗小小的柳树下探着头等我了,远远看见我来了,急忙转身回家,从锅里端出热气腾腾的软溜溜的黄面馍馍,焦黄焦黄的酸甜的油馍馍,这些只有过年时才吃的好东西,我家在正月十五一过就吃光了,老姨家孩子少,只有比我大几岁的小叔叔,所以好吃的会吃不完,但母亲说:“是你老姨舍不得吃,知道你正月开学的时候冰河上过不去要来她家,专门给你留下的。”老姨家的油馍馍样子真好看,比我家的小,比我家的圆,老姨的家也比我家干净,锅台老是黑油油的发亮,地上也干干净净的,一盘大炕的一角叠放着整整齐齐花花绿绿的被子,老姨夫很少说话,嘴里叼着烟锅笑眯眯地看着我吃饭,看着我睡觉,看着我和院子里的几个孩子嬉闹,那眼神慈祥安静,就像爷爷的眼睛一样。
一听说晚上学校放电影,老姨家的晚饭早早就熟了,做好饭,细心的老姨又开始给我和小叔叔炒南瓜子,老姨一点也不偏心,把炒得黄黄的南瓜子平均分成圆圆的两份摆放在锅台边上,一份是小叔叔的,一份是我的,我左看右看就是决定不了选那一份,最后随便选了一份和小叔同时数起来,我的比他的多出三颗,我很是高兴,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在老姨家,我玩得可开心了。
老姨家院里右面的邻居是可爱的燕燕,燕燕还有个弟虎子,左面住着顽皮的永刚,永刚有两个可爱的小妹,一排长窑洞最右面住着姜姜,还有姜姜的两个弟弟,我们在一块玩得最开心的是“拍三打”,这个游戏是我们小时候玩得最火的游戏,我们可以疯狂的到处乱跑,满院子,满四沟都是我们追逐打闹声,为了争得胜利,我们可以吵得面红耳赤,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照样她们很友好的在老姨家的门口喊我一块走,我跟着一大帮队伍,走在陌生又熟悉的从老姨家去学校的路上,仿佛没走几步就到学校了,和我家相比,老姨家离学校可真近,真好啊。
记得有一天晚上在老姨家,我无缘无故就开始发烧,老姨很着急,半夜起来摸着我滚烫的头,催着让老姨夫去找医生,后来是前湾村的李叔叔挂着药箱来了,李叔叔和爸爸是医道上的好朋友,一听说爸爸的孩子病了,就毫不推辞地来了,老姨看到医生来就放心了,吃了药,打了针,我迷迷糊糊就睡了,细心的老姨不时起来摸摸我的头,直到我的头出汗了,烧退了,才放心睡了。母亲知道后,说你老姨也是,对你也太好了,就感冒一点小病,半夜起来给你找医生,咱家给你老姨家添的麻烦太多了。我小小的心里也就越发感到不好意思了。
春秋季节,一场大雨过后,河水就肆无惮忌的猛涨起来,木板小桥眼睁睁地看着被浑浊的浪潮卷去了,爸爸也就只能摇头叹息了,河上没有了木板桥,河水一时半会是不会塌下去的,去老姨家是必然的了,可就是不好意思去,老姨越是对我好,我越是不好意思去,老姨知道河里又发大水了,看着燕燕她们都放学回来了,左等右等不见我来,只好来学校找我,焦急地唤我乳名的声音在放学后空荡荡的校园里回荡着,校园里找不到我,老姨更是着急,沿着河滩一路小跑着,声声唤着我的乳名,还不停责怪刘家的孩子怎就这样争气,不吃饭怎上学呢······
母亲说,孩子,长大后你可一定要对你老姨好,你是老姨家的常客,你老姨没少把你疼,你没少吃你老姨家的饭。
父亲说,你老姨其实不仅仅是对咱家好,你老姨这样的人,对谁都好,你老姨就是一个活菩萨。
我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因为大理河,因为大理河暴涨的河水,我确实是吃了老姨家好多好多的饭,给老姨家添了不少的麻烦,老姨啊,你怎就那么傻呢,把你家的好吃的平均分给我和你仅有的一个宝贝儿子,一点也没有表示出要偏心的样子,老姨你知道吗,妈妈家里有了好吃的都轮不到我,让弟弟一个人吃了······写到这儿,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早已泪水涟涟了,电脑屏幕上的字模糊了,想到了老姨凄凉的晚境,想到了晚年多病的老姨,想到了老姨心中解不开的心结,想到了河畔上老姨声声唤着我乳名的情景······
老姨,暑假很快就要到了,说什么我都该回来看看你,陪你老人家唠唠家常,我知道你太孤单了,我的老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