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上行人如织,小贩的叫卖声在耳畔不绝。乔娘已坐在这里许久,相熟的店家给她送来了一碗热茶,“乔娘,今儿个阿郎还没来?”她笑着接过茶碗,却没有理会话头,眼睛直望着街尾,手中的帕子几乎揉碎。店家对她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只是低声叹了叹,只不知叹的是那岁月苦长,还是这眼前痴人。
街尾突然出现一个青衣小娃娃,小脸灰扑扑的,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嫩得能掐出水来。乔娘的双眼里霎时显出神采,几步一跨将小娃娃抱住“阿郎,阿郎,你看娘亲给你买的糖葫芦!”
阿郎心满意足地舔了口糖葫芦,又偏头看了看娘亲,乐呵呵地在乔娘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自从乔娘有记忆起,她便生活在这条街上,虽然她曾短暂地离开过,但最终她都会回到这里。这条街上的人们知道她的所有,知道她早死的娘亲,她的酒鬼爹,她短暂的婚姻和她的孩子。
因为爹赊的酒帐,她被一顶花轿摇摇晃晃地送进了林家。也许嫁入林家也算是一种造化,如果她嫁的不是缠绵病榻的二少爷的话,不知多少姑娘会恨她入骨。但孱弱的丈夫却带给了她暂时的庇护,红袖添香,描眉问情浅时浓,她无数次以为可以这样到老。可一切随风逝,她痴缠病榻的丈夫终究离她而去。她在出殡那日哭得昏死过去。
也许是上天垂怜,收了她的丈夫,还她一个孩子。
当婴儿的初啼在院中响起,稳婆一叠声地喊着小少爷出去领赏,渐暖的阳光透过花窗落在她的额上,恍惚间似看到丈夫的侧颜。
直到休书摔到她的脸上,乔娘才看清楚长房面对阿郎时那贪婪的神情。可叹她为丈夫守寡三年,尸骨未寒之时便又经历夺子之恨。四年前,乔娘被一顶花轿摇摇晃晃地送进了林家;四年后,她背着克夫的名头被一顶小轿摇摇晃晃地送了回来。
自此,乔娘便每日在茶棚里等着,等着阿郎每日出府时见上一面。乔娘什么也不点,什么也不说,店家怜她给她送一碗热茶,她也只是笑笑或执拗地望着街尾,或低头抚着帕子。四周邻里都不由议论纷纷,这乔娘啊,怕是痴了。
乔娘许久都没出现了,邻里在屋里寻着乔娘时,她已病了多时,人瘦得几乎脱框,口中还喃喃着胡话。虽有邻里帮衬,乔娘这场病还是反反复复了将近一年才能从床榻上起身。病后的第一天,乔娘便赶早来到了茶棚,店家对她的执拗已然无从说起,只能默默叹一声,再送来一碗热茶。
日薄西山,乔娘低垂着眼,耐心地舒展着帕子上的每一寸褶皱。
“娘亲!”
乔娘的脸以一寸寸可见的速度复活过来,她飞快地抬头,却又在一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衰老下去。只见阿郎穿着簇新的棉衣,拉着身旁妇人的衣角,仰着头,天真的笑容刺疼乔娘的眼:“娘亲,你给阿郎买个糖葫芦可好?”
街上繁华如斯,小贩的叫卖声在耳畔不绝。相熟的店家给她送来了一碗热茶“乔娘,还在等啊?”她笑着接过茶碗,苍老的面容却有着笑意“是啊,我在等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