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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师范学院 - 《汉江师院报》

往事历历忆高考

2008-11-30     浏览(321)     (0)

  中国的改革开放已走过了三十年。三十年中,人们谈论最多,关注时间最长,让数亿人牵挂的事物莫过于高考了。随着“高考独木桥”、“高考指挥棒”、“高考舞弊”、“高考移民”等话题的不断涌出,人们对高考的批评也越来越多,可能还会关注下去,批评下去。我是过来人,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站在这改革开放三十年回顾的角度,把一段往事提起,可能对人们历史地看待新事物的起点,会有一些帮助。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十五、六岁时,到了离公路还有一百多里的大山深处。白天在民办小学里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和农民在一起到山上的草棚里守庄稼,经常和豹子、野猪打交道。每一年,公社总有几个人被敲锣打鼓送去上大学。那时的口号是:“工农兵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学员是上面分指标,下面推荐选拨出来的,文化水平有高有低,但必须是根正苗红,所以大多上大学的都是干部的子弟,对于我来说,要上大学,想一下都是犯罪。
  一九七三年六月的一天,公社突然通知我,叫我准备一下,要推荐我参加当年的高考。我真搞不清楚是福是祸,这个馅饼怎么会掉到我头上。后来才知道,这年大学招生要考文化课,公社选中的几个干部子弟没读啥书,不敢去考。公社选不出人又怕丢面子,就想起了我这个家庭出身不好在这里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等到了考试地点,才知道是邓小平又出来工作了,要全面整顿,所以对高校招生作一点改革。考题相当简单,事后招生的老师还和我谈了话,暗示我录取问题不大,回家把行李准备好。一个星期后,报上登出了张铁生的一封信,我一看心就凉了,知道上大学的事没戏了。那一年录取,主要是录考分低的,理由是考分低的一定在农村劳动好,考分高的证明他不好好参加劳动,只想着复习功课,张铁生称这些人是“大学迷”。在“四人帮”的干扰下,中国历史上就有了后来被称为交白卷上大学的可笑闹剧。我也就糊里糊涂被涮了一把。不久,邓小平又被打倒了,说他搞修正主义回潮。
  到了一九七五年,我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被收编到一个十六人组成的知青点。因为我年纪大些,劳动技能也全面些,大家推举我为知青组长,同时又是生产队里的民办教师。毛主席逝世时,我带着大家去帮贫下中农扎花圈,到队部去布置悼念的灵堂。
  “四人帮”垮台时,我们是晚上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一个晚上,我们把仓库、大队部的墙上都贴满了“打倒四人帮”的标语。第二天民兵连长非说我们是反革命,直到中午他们听了广播才相信我们是正确的。从此,我们就感觉到形势在变,可又弄不明会怎么变。
  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的消息如一声炸雷,在当时下乡回乡知识青年中引起的震动,真不知如何形容。所有的人都奔走相告,许多远在城里的父母,直接跑到乡下,找自己的孩子,催着请假回城备考。农村的青年,特别是老三届,个个两眼放光,把丢弃了多年的课本从床底下找出来。不管是在路上,坐在车上,还是在田边、车间,到处都在交谈着高考。大家见面都问复习好了没有,都是满面笑容,好像已经被录取了似的。
  我有过七三年的教训,这次还是不敢造次。知青点的战友都走完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坚持着。把三个班的学生合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放学后,先割完一担红薯秧把两头猪喂了,再做下午饭。晚上改完作业,才把借来的几本中学课本拿出来看看。大约半个月后,大队支书来了,叫人把猪送到生产队养猪场寄养,让我回家专心复习,说不能再亏了老实人。
  终于到了考试那一天。当时怎样集合,怎样开会讲要求都记不清了,北门坡广场黑压压都是人。我前面站的一个人头戴一顶草帽,裤腿挽老高,象刚从田里出来一样,背都有些驼了。开始进场后,我才看见考场外划了警戒线,武装民兵荷枪实弹,楼顶上架了机关枪。进考场时,工作人员验证,两个持枪者站在我两边,枪刺闪着寒光,我突然有了犯人的感觉。进屋后对号坐下,监考者的椅子放在讲桌上面,监考人居高临下,目光如电,看得我背后发凉,四个墙角站了四个武装人员,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今天一回忆,还是满脑子都是枪。后来听领导们说,这是文革后第一次高考。谁也不敢大意,一是为了保护考生,二是防止阶级敌人破坏。今天看来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但也可见当时高考在人们心中的份量。
  两天考完了,我们知青组的凑在一起对答案,有趣的是我们有六个同学编在一个试场,我们竟谁也不知道,谁也没见到谁。说实话,进了考场,大家连头都不敢抬,稿纸掉地上了,只能举手让工作人员帮你捡,谁知道自己前后左右是什么人啦。回知青组后,大家都没心思下地了,反正是冬天,我们把猪杀了,每天吃一顿肉,要把几年的亏欠都补回来。漫长的等待一直到七八年三月,陆陆续续有了谁被录取的消息。上千万人考试,只录取二十几万,多少人失望啊,但许多有志者刚走出考场,就开始了第二次备考。
  我觉得自己考得还行,只担心通知书来了被公社领导给扣下来。这在当时是常事。我一个朋友,两年前被录取,通知书到了大队书记手里,非要他和自己女儿领了结婚证才允许他上学。我们公社也有不少人为我担心。如果公社找个什么理由把我扣下来,我找谁评理去。镇上有一个刚退休的干部,挺身而出,每天上午十点,就站在公路边等送邮包的班车,等县里邮包一到,他先查一遍,怕别人把通知书领走了。三月底的一天,我正在上课,一个在镇上读书的孩子满头大汗跑进我的教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喻老师,王所长说你的通知书来了。他已拿到手上了,让我先给你报个喜。”我顿时泪如雨下……我在泥里水里风里雨里苦干了六年,拉板车、抬石头、挖塘泥、排哑炮、犁地、耙田、挑粪、烧炭,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险活我没干过?现在我终于可以抬起头,挺起胸了。
  离村那天,生产队摆了四桌酒,所有干部都到了,轮流向我敬酒,都只说一句话:“苦了你了,别忘了这里。”我教的孩子们排着长队送我,走了十里山路,一直目送我上车。我一根扁担,挑着一只木箱、一床被子走出了大山,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七七年的高考,对我个人来说是命运的拐点,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我们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正是从那次高考开始,读书人又受到社会尊重了。知识分子也成了工人阶级一部分,再不用无休止的改造了。七七年高考,改变的不仅是教育制度,可以说它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改革开放的历史巨变,正是从高考这里迈出第一步的。后来的“科教兴国”国策的制定,“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理论提出,都和高考改革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
  今天,高考仍在继续,而且社会上各类考试层出不穷,招聘要考,评职称要考,有时选干部也要考。看看世界,东方、西方,不都把考试作为人才选拔的主要手段吗?我们有人批评考试,无非是两大理由,一是有人考得不错,但不见得有才;二是有人确实有才,但不见得能考好。可凭心而论,这种现象不是主流。考试制度是中国人发明的,提出设想在隋朝,开始实施在唐朝。这一制度的提出直接是针对陈旧的门阀制度的。用一张考卷抹去了人与人之间的贵贱之分,考卷面前人人平等,使多少社会下层的人有了进取的希望。所以这一制度一诞生就一直延续下来,我国实行现代教育以来,旧中国时因为贫困使得多少人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新中国成立至文革,又因政治审查使许多人无缘接受高等教育。文革的推荐选拔与其说是创新,倒不如说是汉魏时期“举秀才”“九品中正制”的翻版,只有七七年以后的高考,才真正实现了考卷面前的平等。
  是的,我们的高考,乃至我们的教育制度还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仍然需要改革,需要创新。但作为一种制度,它是正确的,无可替代的。三十年来,高考为多少贫苦孩子、百姓子弟提供了改变人生的机会,为多少有出息的学子插上腾飞的翅膀。更重要的是,高考制度的恢复,让全国人民看到了希望,为随之全面实施的改革奠定了坚定的群众基础,其最突出的贡献是,为中华民族的昌盛崛起准备了数以千万计的优秀人才。三十年发展,高考功不可没。(作者 喻斌 系郧阳师专党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