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理工大学 - 《长沙理工大学报》
关于《上邪》的艺术特色﹡
作者:夏先培
在《汉乐府〈上邪>的几处字句解释》一文中,我们谈了对于《上邪》字句解释的一些意见,本文拟就这首诗的艺术特色作些讨论。
《上邪》是什么性质的作品?乐府民歌。它最大的艺术特色是什么?四个字足以概括:质朴,俚俗。此诗当是一民间女子因某种需要对天起誓,表白其对情人忠贞不二之心的一篇言语,而且没有或基本没有经过他人的润饰修改,用传统的话语说叫“不啻若自其口出”,用时髦的说法叫“原生态”,所以弥足珍贵。
不止一位学者拿《上邪》与敦煌曲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比较,或谓前者影响、启发了后者,或指出两者艺术手法之“异曲同工”。然而我们更感兴趣的是,这一诗一词都是民间作品,又都是女子关于爱情的自誓之词,则它们表现手法或曰艺术特色的相同相似,当与这些因素有关。
可惜后人常以纯文人的眼光看待这样的作品,其解读便不免错会其意,似是而非。清人沈德潜《古诗源》卷三评此诗云:“山无陵下共五事,重叠言之,而不见其排,何笔力之横也!”这已有把民歌当作文人诗作解读的意味,但还不是太离谱;至于当代一些注本或文学史著作的分析,则走得更远了。例如辛志贤等《汉魏南北朝诗选注》(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30页说它“叙写五事,或用三言,或用四言,语句跌宕,毫不露排比的痕迹,生动而深刻地展显了主人公的性格特征”;前引杨辇中选注,杨实诚赏析《爱情诗注析》125~126页分析云“这些诗句不仅设想新颖、奇警,而且语句通俗、简练、鲜明,与本诗特定的内容和谐一致,隔句韵用得也很好,念起来顺口,更显示出艺术上的成熟”;聂石樵《先秦两汉文学史(下册)》(中华书局2007年版)859页更有这样的解析:“这类誓词,为汉代所习用。如《史记》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记载刘邦封功臣为诸侯,对他们发誓说:‘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此诗将其扩展之,成为乐府中之一绝,气势刚毅,笔力千钧……”这样的解读用于文人诗作也许是合适的,但却未必适合《上邪》这类作品。如前所述,此诗就是一个民间女子的自誓之词,冲口而出,质直自然,毫无矫揉修饰。为什么“或用三言,或用四言”?因为它本是口语,自然句式参差,并非有意追求“语句跌宕”。为什么押韵?很可能是习惯使然。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笔者曾亲耳听过一些中老年妇女的哭数(边哭边数说),其词均有板有眼,还常常合辙押韵,《上邪》的情况应与此类似。说到“隔句韵用得很好”,那恐怕只是巧合,而非作者初衷了。至于《史记》所载朝堂宗庙所用誓词,想来非此民女所得与闻,也就更谈不上“将其扩展之”了。总之,《上邪》在当时本是高度口语化的作品,今天读来之所以还有些语言文字上的隔膜,从而让一些人产生“古雅”的感觉,那完全是时世推移、语言变化所致,即如今人感觉更为佶屈聱牙的《尚书》中的某些篇章,也不过是殷周人当时口语的记录。“上邪!我欲与君相知”译成“天啊!我要和他相爱恋”固然不能算错,但不如译成“天哪!我要跟他好”更为切合当时的语境。推而广之,对古代的民歌及一切俗文学作品,今人在作注译或研究时,都应充分关注并把握其“俗”的特点,避免在下意识中将它们当成一般文学作品作“过度解读”。
综合两文所述,试将原诗今译如下:
天哪!我要跟他好,一起走到老。除非是高山它往下倒,堵得那长江水没了波涛,冬天雷声隆隆,夏天雪花飘飘,天地合在了一块儿,我才跟他分道扬镳。
这译文自觉仍是“文”气太重,但又无可奈何。笔者曾尝试用方言来译,似乎更能体现原作的神韵。
﹡与《汉乐府〈上邪>的几处字句解释》原为一文,载《中国韵文学刊》2012年第1期,题为《汉乐府〈上邪>解读商兑》。承校报约撰古代诗歌赏析稿,乃略事删改并拆分为两篇,聊以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