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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苏州园林与“隐逸”

作者:文化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马瑜理    
2014-10-29     浏览(68)     (0)

  明清时期,苏州经济文化发展达到鼎盛,自然条件也适合造园:河网密布,盛产太湖石和黄石。造园艺术也趋于成熟,出现了一批园林艺术家,造园活动达到高潮。最盛时期,苏州的私家园林达到280余处,其中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环秀山庄因其精美卓绝的造园艺术和个性鲜明的特点于1997年底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苏州园林虽小,但古代造园家通过各种艺术手法,独具匠心地创造出丰富多样的景致,或“庭院深深深几许”,或“柳暗花明又一村”,或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或曲径通幽、峰回路转,或步移景换、变幻无穷,或清风徐来、月到波心。这些造园艺术和中国古典诗词、历史典故、楹联文化水乳交融,共成意境。一方面使传统文化得以继承和发扬,另一方面也使中国的园林艺术更加耐人回味。园林是对历史的见证和对传统文化更好的体现,如果摈弃园内所蕴涵的文化内容,园林便也只徒有其表的美,而少了园的内涵和灵魂了。苏州园林是造园艺术和古典文化的完美结晶,曲径通幽处,所通往的不仅是景物幽深处,也通往士人心灵幽微处。
  苏州园林与“隐逸”文化的关系从园林题名上可见一斑:
  “拙政园”,王献臣取晋潘岳《闲居赋·序》“此亦拙者之为政也”之意,遂名“拙政”,可见这是失意主人通过题名来自我解嘲。
  留园“濠濮亭”,题名出自《庄子·秋水》中庄子与惠子在濠上的对话:“庄子曰:‘ 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园主人自比庄子,体现了孤高傲世的文人风度,只是表达得比较含蓄。
  “狮子林”,元末名僧维则的弟子“相率出资,买地结屋,以居其师。”因园内“林有竹万固,竹下多怪石,状如狻猊(狮子)者”;又为纪念佛徒衣钵、师承关系,取佛经中狮子座之意,故名“狮子林”。体现了园主人对人生的反省,纠缠着生死意义的佛教思想,反映了园主人依托宗教对人生意义的反思和玄想。
  此外,苏州园林以“隐”、“逸”为名的,还有:隐圃、桃源小隐、洽隐园、静逸园、逸我园、乐隐园、招隐堂、道隐园和壶隐园等等。这些都体现了苏州园林和“隐逸”文化相互渗透的关系。
  隐逸文化一方面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孔子说:“学而优则仕”,士大夫要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但是天未必遂人愿。在统治过于黑暗的时期或者受到挫折失意之际,许多文人士大夫不愿随波逐流而是选择了隐逸。江南园林,尤其是苏州园林体现了士大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哲学。这些园林中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榭,都是他们追求完整人格、高标独立的象征。
  隐逸文化另一方面也受到禅宗思想的影响。禅宗思想,遵守佛教中“空”的理念———奉劝人们要达到一种完全宁静安和的精神境界,通过感受自然来达到生活的真谛———因为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虚幻的。于是文人们在苏州园林中的一丘一壑、一花一鸟之中获得了精神的解放,达到了归依佛教的目的,在园林中寂静冥想之间发现了永恒。
  总而言之,隐逸文化从一开始就具有鲜明的审美色彩,它把人格美和山水美融为一体,思想核心是“天人合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隐逸文化就是一种符号,而“隐士”遂成为了学识出众、精神自由、品格高尚、安于孤寂、不追逐名利等等的意义符号。
  白居易《中隐》诗曰:“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隐逸于园林算是“中隐”,既享受了城市的便利,又享受了园林的幽静。
  从晋代开始,儒家的道德教条和仪礼规范已失去原有的约束力,一种符合人类本性的、返归自然的生活,成为新的追求目标。士大夫在黑暗时期滋生失意的情况下,放弃了政治理想,转而肯定自身的人格。他们以一种新的眼光看待世界,以一种新的情趣体验人生,成为和汉儒不同的新的一代。如陶渊明的大量描写隐逸生活和表现隐逸思想的作品,就是在他辞去彭泽令后,亲自躬耕于田园的切实感受和生活体验。唐代钱起有诗“满朝辞赋客,尽是入林人”,表明隐逸思想已经被士大夫阶层广泛接受,成为一种风尚。到了宋元明清时期,明清两朝以科举选拔人才取士,江南中举进京为仕人数众多。当他们返回故里后,多购置田地,建造园林,这对江南园林的兴盛产生了重要的作用。
  同时“中隐”产生的根源也源于二分合一的思维模式。根据二分合一的思维模式,出世和入世这一对矛盾,被士大夫们融合成一种并行不悖的人生哲理,而这种二分合一的思维模式在园林中又得到了成功的运用。因此,在“中隐”思想的指引下,“兼济天下”和“独善其身”的矛盾、出世和入世的矛盾得到了很好的解决。而解决这种冲突的正是田园、山林、园林之隐。于是,园林成为士大夫失意后的精神寄托,成了他们出仕与退隐的调节场所,成为他们“中隐”的最终归宿。这种半为“城市”半为“山林”,彼此反衬、相得益彰的园林布局,将传统士人基于二分合一思维模式的生活理想渲染得淋漓尽致。
  “中隐”的士大夫,“隐居”在园林中过着舒适的生活,娱情山水,显示出宠辱不惊的风度。隐士们在园林中的活动大概有:以文会友,以园会友,以一种微妙的方式保持着同士大夫阶层的联系。同时吟诗作画、写作郊游,享受隐居生活的清静,品赏昆曲,挑灯夜游园等等。
  有人说有关苏州园林的诗词咏叹,已到了不可记数的地步。在这些文人的作品中值得一提的,当时清代乾嘉时期的沈复(1763年—1807年)和他的《浮生六记》。《浮生六记》是一本近乎自传的散文,兼谈生活的艺术,并刻画了沈复的妻子芸娘的形象。沈复和芸娘这对夫妇超脱尘俗,善于对待忧患,享受布衣饭食的恬淡生活。
  沧浪亭是沈复的近邻,那片沧浪之水曾是这对美满夫妇的泛舟之处。在《浮生六记》中沈复是这样描写沧浪亭的:“檐前老树一株,浓荫复窗,人面俱绿。隔窗游人往来不绝。过石桥,进门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树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周望极目可数里,晚霞灿然。少顷,一轮明月已上树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这就是苏州园林所带来的精神愉悦。
  沈复自称是“屋少人多的贫士”,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在他的小园中却寓有无限的真情与真趣。而这样的苦中作乐,其实深蓄着一种人生的渴求与希冀。所谓隐于山林、隐于园林、隐于市井,并非指单纯的崇尚自然,而是为在山林之中寻找更为人性化的生活。这种境界包含着人们日常生活的诗意化,“堂虚绿野犹开,花隐重门若掩”;包含着丰富的文化活动,纳凉玩月、品论云霞、焚香品茗、接花叠石、出访名山;也包含着浓厚的文化气息,诗画酒样样俱全。所以,芸娘所说的田园生活,是生活于自然之中又赋予自然以高度文化品格的境界,是自然和人的高度融合统一。
  苏州园林确实为沈复和芸娘提供了一个释放心灵的自由空间,让他们深信布衣饭食可乐终身。可以说,沈复与芸娘的生活只是明清以来文人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追求的一个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