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古人观千古月,一轮璞玉一轮浑。
古人提笔,床前明月柳梢月,新月秋月蛾眉月,诸此百般,不可尽数。今人落笔,依旧情怀不减。徐志摩的 《两个月亮》,从故乡的温黁里摩挲出一棱柔美的窗花,在梦中熠熠浮沉,痴痴不化。
每到中秋,这轮横绝千古的月便会褪下华裳锦缎,卸下云钿斜簪,只着一层薄薄的纱。抬头远望,眼神清凉,似是在那天幕背后,亦有她回不去的故乡,步步深长。
那目光落在桂树下的女子身上,摇曳作碧海青天,夜夜心心;而后又映在南先生的背后,道化如阴阳两仪,负阴抱阳;最终辗转停在游子背后的行囊,飘摇似前途漫漫,来路匆匆。
又是一年归乡时,归乡时,归乡迟。
朋友在英国,时常跟我谈起那边的风土人情,也会发来很多大海、天空、城堡的图片,却唯独不曾拍过月亮。“夜晚的时候总是不敢抬头,只怕一看见那悬着的月,就忍不住哭起来。”我问他为何,他说:“那就是故乡的月亮,跟我小时候在井里看到的、树上看到的、奶奶背后的月亮,一模一样。”话至此间,我不禁想起了天子殿旁的望乡台。或许对朋友来说,望乡台就这样一砖一瓦地垒砌在他的心里,只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后,始觉泪流满面。
碌碌奔忙的影子,在无数个日夜穿梭里来不及稍作停留,就并入人潮汹涌,互相推搡着、循着时代的步伐向前挤去,留下身后的十里月光,凄凄依然。“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所谓悲哀,不过如此。
朱重八的月饼传书流传至今,早已成为一种习俗,一种不舍分毫的寄托,寄托游子思乡的羁旅惆怅,寄托万里归乡的一路茫茫。味在咀嚼之前,早已遣作秋思无限,抬眉阖眼时散到烟火人间,三言两语忘却马滑霜浓,只教游子掩泪泫然。
寒窗苦读时,几卷经义砌起了一座望乡台,迷蒙中望见当年父母殷殷期望的眼神;工作完回家时,几盏灯火堆起了一座望乡台,恍惚间听到父母心疼的唏嘘声;每次给父母的问候中,电话线连着的是一座需要踮脚远眺的望乡台,笑着说一切都好,把不顺利的事都默默扛在自己的肩上。出门登山,山山都似望乡台;下河戏水,水水倒映故乡景……是时候了,是时候回家看看罢,看看那座望乡台。
朋友说伦敦的天气遮住了大多数次望月的冲动,但却遮不住那份归乡的渴望,所以准备今年就回来。事实大抵如此,沿途风景虽好,落叶终须归根。
每念辗转归乡事,归乡时,毋须迟。
守着碧海青天的桂下人,传儒传道传佛的南先生,负笈往来交游的他乡客,都在如水的月光里启程归梦,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在人间。
只着一袭轻纱的月依旧远望,眼神起落,胡不归。
千古月照千古人,璞玉一轮浑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