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那束洋桔梗插在陶罐里已有半月,淡青色的花瓣依然挺立,像是被朝露吻过的清晨。我常望着它出神,想起去年春天埋下的那颗芝麻粒般细小的种子。那时总以为种花是件极浪漫的事,直到真正捧起泥土,才懂得每一片花瓣里都藏着时间的重量。
种子入土那日,我特意选了青瓷浅盆,像安放一枚利是般郑重其事。谁知接连三天暴雨,漫过盆沿的积水竟将几粒种子冲得无影无踪。父亲递给我一只粗陶深盆:“浅盆养不住根,就像人站不稳脚跟。”他教我筛去腐叶土里的碎石块,混合河沙与草木灰,变得蓬松的泥土能留住且不至于让水分过多的淤积。深褐色的土壤在指缝间簌簌滑落,忽然明白所谓根基,原是这般柔韧又包容的模样。
三周后终于有嫩芽破土,却是两片毫不起眼的子叶。我日日浇水松土,它们却总像定格在婴儿时期。直到某个清晨,叶脉间忽然裂开细缝,蜷缩的真叶如同婴儿初睁的眼。原来植物也懂得蛰伏,那些看似停滞的日子,细密的根须正沿着陶盆内壁编织着看不见的网。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某夜惊雷过后,三株幼苗齐刷刷倒伏。我用竹签支起它们纤弱的茎,扶起东倒西歪的幼苗时,指腹触到茎秆上隆起的伤疤,那是植物悄悄愈合的勋章。生命从不在意是否于温室里成长,那些暴雨冲散的胚芽,被寒风割伤嫩叶都在诠释着生命的坚韧。
深秋的晨雾里,第一个花苞在茎顶悄然膨大。我数着日子等待,它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到冬至前夜,月光淌过窗棂时,青玉般的花瓣突然层层舒展,露出鹅黄的花心。原来花朵的绽放不是刹那的奇迹,是茎秆里无数汁液日夜奔涌的积累,是每片叶子进行的三千六百次光合作用,是深扎在黑暗中的根默默吞咽的苦涩。
如今望着瓶中盛放的花枝,指尖仍能触到种皮粗糙的纹路。那些夭折在暴雨中的种子,倒伏又挺立的幼苗,都在提醒我:没有哪束花生来就是花。就像我们总要摔碎几个陶盆才懂得土壤的脾性,总要经历几次倒伏才能让筋骨坚实。
生命的奇迹从来不在云端,而在掌心沾满泥土的时刻,在那些无人喝彩的漫长等待里。真正的绽放,是向黑暗深处扎根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