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明史续编》 卷端书影

近代以降，文网稍弛，清初即列为禁区的南明史研究，自此突破禁地，渐成显学。浙东学人，以血液中流淌之敏锐史学基因，承继学脉，仔肩责重，史笔昭世，成就卓著。越人傅以礼正是此期南明史料搜集、整理和研究的重要人物。

傅以礼（1827-1898），原名以豫，字茂臣，又字节子、稷籽，号小石，又号季节。室名长恩阁、有万憙斋、华延年室。浙江山阴人，寄籍直隶大兴。考傅氏家世，为北宋忠节傅察之后，于明初始迁居山阴北乡。祖曾源，字星泉，号圣山，祖母会稽啸唫（按：即今啸金）村严氏。父士奎，字文伯，号瘦石，寄籍顺天大兴县，由增生挑取嘉庆三年（1798）戊午科誊录，中式嘉庆五年（1800）庚申恩科顺天乡试第二十六名举人，历任河南光山，山东莱阳、历城、金乡等县知县，升德州知州，《山东通志》谓：“（士奎）道光初知德州，听断明决，人不敢干以私，在官七年，百姓安堵，有‘傅青天’之称。”诰授奉直大夫，由山阴北乡迁居绍兴郡城安宁坊，母山阴道里（按：即今陶里）村俞氏。节子以国子监生捐资官县丞，分发福建候补同知，钦加盐运使司运同衔，同治十二年（1873）实任台湾府海防兼南路理番同知。节子学宗乾嘉诸老，博闻强识，长于考订，《绍兴县志资料》称其“自历代典章制度以及故书雅记、金石谱录、逸史稗乘，靡不博综参稽，析其同异得失，而于明季掌故搜订尤勤。”“性好聚书，并嗜金石，收藏之富，几与孙氏平津馆相埒”，其前期藏书散佚于辛酉之难，又续事搜藏。傅氏既为史学家，又为文献学家和金石学家，与同时之两浙学人如赵之谦、平步青、李慈铭、周星诒、丁丙、魏稼孙、陆心源、何澄等交契，而其藏书最重南明史秘本，故治学亦善明史。节子一生著述宏富，然其生前刊刻者极少，至民国年间，颇为后世学人所重，也仅刊刻《华延年室题跋》《有万憙斋石刻跋》两种，余多以稿本存世。笔者慕乡先贤手稿之珍，遂愿拜读数种，今择其中五种傅以礼著述稿本，稍事考证，撰为提要，略作揭示。

傅氏先世事实编不分卷（清）傅以礼撰稿本六册浙江图书馆藏拱，字景阳，称景阳公；四册为“枢密公附子景裴公”，自得长子伯寿，官至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称枢密公。伯寿四子度，字景裴，即景裴公；五册为“忠简公附子徽猷公都官公”，自得次子伯成，官至焕章阁待制，授龙图阁学士，赐谥忠简，即忠简公。伯成次子康，字仲良，以知袁州军州事迁直徽猷阁，即徽猷公。伯成长子，字仲珍，庆元二年（1196）进士，官至尚书都官郎中，即都官公。以上皆傅以礼家族可考之直系远祖，以礼为傅后裔。六册标“附录”，先世人物为“给事公尚书公”，给事公即南宋贤臣山阴傅墨卿，字国华，官拜翰林学士给事中。尚书公即墨卿从弟崧卿，字子骏，省试第一，政和五年（1115）进士，累官至尚书户部侍郎。墨卿、崧卿皆山阴傅氏名流，然傅以礼与傅姓二乡先贤之血缘关系失考，故以附录入编。

是书不仅抄录史料繁富，源出文献亦多见珍稀之本，如宋版王安石《临川集》、宋版范纯仁《范忠宣文集》、刘克庄裔孙刘澹斋家藏本《后村先生大全集》等。全书六册，其上并见傅以礼累累朱墨批校痕迹，解读其中留有年款之不多数处批跋，最晚者为首册誊录《宋史·傅尧俞传》全文，其题名下留校跋曰：“壬辰五月十一日，据武英殿二十一史本覆校。”“闰六月廿九日，又据南监本校。”壬辰为光绪十八年（1892），距是书初成稿后分册装订之同治二年（1862），已远隔三十年，可见傅氏于是书用心之久，搜集之富，校勘之精。书凡六册，每册原装封面皆有傅以礼题名“傅氏先世事实编”，按册序依次各标“一、二、三、四、五、附录”，首册并有傅氏分册装订题款，曰“共五册附录一册同治壬戌订于吴融村钟氏日省堂”。“壬戌”为同治元年（1862），绍兴郡城及近郊于咸丰十一年辛酉（1861）陷于粤寇之乱，傅氏弃家离城，先避乱于会稽啸唫村外祖母家，复转避于“吴融村钟氏日省堂”。“吴融村”在绍兴郡城北四十多里，地处会稽县北界，近曹娥江入海口，濒海僻地，适于避兵。书以通用笺纸钞录，部分书口有“老益泰号”字样，青丝栏，每半叶九行，行字数不等，四周单边，白口，单鱼尾。

是书扉页钤“曾经民国二十五年浙江省文献展览会陈列”朱文方印，首册卷端钤“傅氏所藏”朱文方印一枚，考为傅以礼藏书印。查民国浙江图书馆《文澜学报》第三、四期合刊，是书列展览会陈列典籍“史部·传记类”第三十二种，并记录为“永新贺扬灵藏”，查各册首尾，实无贺氏钤记。《学报》叙录此书曰：“以礼字节子，博极群书，以名太守留心郡国故实。是编颛采傅氏先世之见诸载籍者，虽制敕、铭传、诗文、挽歌，片缣只楮，孴拾靡遗。朱墨笔眉批旁注，皆傅氏手书，足以羽翼家乘，为谱牒之骖靳。封面手识云：‘共五册，附录一册，同治壬戌订于吴融存钟氏日省堂。’第二册《三朝北盟会编》条下，有细楷墨识云：‘同治丁卯七月从武林书肆借录。’下有“礼记’朱钤，及‘庚午七月从都下书肆借得写本重校’‘光绪壬午四月借蒋香生太守新得龚氏玉玲珑阁旧钞再校。’”

考是书各册之内容，皆记录傅以礼家族先世人物，大致以时间先后为序，各册原装封面固已题录本册傅氏先世人物名号，以便阅检，首册为“献简公附祖殿直公父宫师公弟正议公”，献简公即北宋名臣傅尧俞，字钦之，山东须城人，徙居河南济源，累官至吏部尚书兼侍讲，赐谥献简。尧俞祖傅珏，字宝臣，官右班殿直，即殿直公。尧俞父傅立，字伯礼，赠太子少师，故称宫师公。尧俞弟君俞，授正议大夫，即正议公；次册为“忠肃公附子南剑公宝文公”，君俞孙傅察，字公晦，官至宗正寺少卿，出使金国殉节，赐谥忠肃，赠太师，即忠肃公。傅察长子自强，曾任南剑州军州事，称南剑公。傅察三子自修，仕至直宝文阁江南转运使，称宝文公；三册为“太傅公附子龙溪公景阳公”，傅察次子自得，曾任浙西提刑，累赠太傅，称太傅公。自得四子伯瑞，官知龙溪县事，称龙溪公。自得五子伯是书四册，首册原装封面题名“长恩阁丛钞”，署“乙丑季冬上浣题检”。书用黑格笺纸钞录，每半叶九行，行字数不等，四周单边，白口，单鱼尾。

首册卷端钤“曾经民国二十五年浙江省文献展览会陈列”朱文方印，查民国浙江图书馆《文澜学报》第三、四期合刊，是书列展览会陈列典籍“子部·杂家类”第五种，《学报》简述此书曰：“节子有《傅氏先世事实编》等，已著录。此书除卷首《国朝谥录》为稿本外，余皆录自他书。”上述甚简，未免欠周。

综览全书四册，首册卷端题名曰“国朝文臣谥录”，所载皆清代文臣得谥名录；次册卷端题名“国朝武臣谥录”，所载皆清代武臣得谥名录。《国朝武臣谥录》卷末，有傅以礼后跋一段得其梗概：“乙丑冬，里居无俚，皆李莼客农部孴辑《国朝谥录》，取材仅王文简、潘文恭两家之书，莼客寓书马春旸太史从内阁档册传钞，然亦不完备。方拟广为搜访，纂为一书，嗣见鲍太守刊本，因而辍业，此四十余翻，犹是当时手写稿本也。癸酉仲冬既望，识于台阳郡丞官廨之协恭堂。”“乙丑”为同治四年（1865），亦即傅氏编是书之时间，与首册封面署“乙丑季冬”契合；书名《国朝谥录》，实为《国朝文臣谥录》和《国朝武臣谥录》两册之合称；“李莼客”即会稽李慈铭，号莼客；取材“王文简、潘文恭两家之书”，即王士禛《国朝谥法考》和潘世恩《易名录》（此书入编潘氏《思补斋笔记》时，即卷八“易名”）二书；“马春旸太史”即咸丰九年（1859）会元马传煦，字春旸，会稽人，时任翰林院编修，故有托其“从内阁档册传钞”之举；“鲍太守”，即歙人鲍康，道光举人，官至夔州知府，同治年间编《皇朝谥法考》一书并刊刻出版，为学界称道，故此处有“方拟广为搜访，纂为一书，嗣见鲍太守刊本，因而辍业”之说；“癸酉”，已是编此稿九年后之同治十二年（1873），“台阳”即台南，当年台湾府和台湾海防厅衙门所在，同治十二年傅以礼实任台湾府海防兼南路理番同知，故署款曰“癸酉仲冬既望，识于台阳郡丞官廨之协恭堂”。由此可知，《国朝谥录》，乃李慈铭、傅以礼于同治四年里居绍兴时共议商定孴辑合编之书，后见鲍康《皇朝谥法考》一书刊刻出版，遂半途中辍，而为未完成之初稿。

询李慈铭研究专家复旦古籍所张桂丽老师，得其赐教，知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越缦堂杂著》十五种稿本中，亦有《国朝文臣谥录》和《国朝武臣谥录》两种。索看书影，其《国朝文臣谥录》卷端题名下，署“同治癸亥十一月会稽李慈铭编”，其下又补注：“据潘太傅《思补斋笔记》中‘文臣谥录’而益以近时史馆档册，又略采诸家文集草录成编。戊辰十一月，得歙人鲍康《皇朝谥法考》，复校补一过。”其《国朝武臣谥录》卷端题名下，亦有补注曰：“‘文臣’据潘《录》例，以《会典》所载谥法依目序录。‘武臣’姑从档册，略以时代先后为次。”癸亥为同治二年，则是书实起意于越缦，其草创亦早于傅氏。而两人之编纂体例、孴辑采择之思路大体相同，可见共议商定合编之痕迹。而从收录内容看，两者又略有差异，《国朝文臣谥录》，两稿采择体例皆从“以谥归人”，越缦稿本共收录184个谥号，前十五个谥号目序，依次为“文忠、文诚、文成、文毅、文恭、文敬、文庄、文端、文恪、文穆、文安、文良、文康、文和、文正”。傅氏稿共收录173个谥号，前十五个谥号目序，依次为“文正、文成、文忠、文襄、文毅、文肃、文清、文定、文靖、文贞、文达、文端、文诚、文恭、文敬”，显然傅氏目序，更合《清会典·谥法》序例。《国朝武臣谥录》，两稿采择体例皆从“以人标谥”，越缦稿本共收录312个人物，傅氏稿本共收录387个人物，傅氏为多。可见两稿为共议商定前提下之各自搜集采辑。

是书次册末誊钞有《周氏赖古堂印谱姓氏》43人。三、四两册接续钞录《明季稗史续编》书目26种，《钱塘汪氏振绮堂藏版书目》29种，《山阴杜氏藏版书目》7种，《顾涧薲校刊书目》19种，誊钞《国史贰臣传》名录120人、《国史逆臣传》名录24人，钞录传世书名集联24联，《皇明修史备文》书目76种，誊录志克斋《各国形势论》全篇，钞录周亮工《印人传》目次64人，别录印人17人，钞录阮元拟稿《国史儒林传篇目》106人，誊钞长恩阁校录《金石例汇函》书目11种、《昭代书录汇函》书目6种等。以上种种，虽多属杂稿，篇幅相对短小，然并非“余皆录于他书”，部分尚属傅氏倾心收集汇录之文献史料，亦具原创性和史料价值。

明史续编不分卷（清）傅以礼撰稿本存六册浙江图书馆藏明谥考不分卷（清）傅以礼撰稿本一册浙江图书馆藏《傅氏先世事实》卷端书影长恩阁丛钞不分卷（清）傅以礼撰稿本四册浙江图书馆藏是书一册，原装封面题名曰“明谥考”，标“长恩阁所著书之六”，封面尚有两小跋，一曰：“考明谥者有鲍应鳌、叶秉敬、郭良翰三家，顾其书皆成于有明中叶，而末造诸臣阙如。不揣固陋，欲别辑一书，以括一代之全，因剏此稿本，以备增益。丙寅中秋前二日记。”二曰：“卷中所载各谥，出于正史者十之七，其余则杂采各家文集既说部、野史以补益之。其名氏不见《明史》者，当为续纂，兹不备载。后三日灯下又识。”考“长恩阁”为清季史学家傅以礼斋号，则“丙寅”当为同治五年（1866）。读跋文，可概知是书纂辑之旨：其一在增益鲍、叶、郭三家《明谥考》之阙如，以括有明一代之全；其二以名氏见于《明史》者，为其收录范围。两跋虽未署名，然揣度文意，应出傅以礼之手。

是书尚为初创之稿，多以朱笔誊写补录于刻本《明史·目录》四卷之人名左近空白处（少量以墨笔誊写），故是书之卷端，亦即刻本《明史·目录》卷一之首叶。以版刻特征考此《明史·目录》之版本，当为乾隆四年（1739）武英殿刻本。书之卷端，钤藏书印五枚：“承斋藏书”（朱文方印）、“贺扬灵印”（白文方印）、“余越园读书记”（朱文长方印）、“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藏”（朱文长方印）、“浙江省立图书馆藏书印”（朱文长方印）；书之卷末，钤藏书印一枚：“曾藏贺扬灵家”（白文方印），并有余绍宋短跋一条：“此书已著录于《浙江通志》，卅五年四月记。”钤“余绍宋”（白文方印）、“兰台余绪”（朱文方印）二印。考“承斋藏书”一印，为西泠八家之首丁敬刻赠藏书家汪承斋者，故断为原书武英殿本《明史》之藏书印，则傅氏是书稿本散出，经贺扬灵、余绍宋递藏，后入浙江省立图书馆。

阅全书，原殿版《明史》残册“目录”四卷全，按序为“本纪二十四卷、志七十五卷、表一十三卷、列传二百二十卷”，凡三百三十二卷。其中涉及人物在“本纪”和“列传”两块，故“志”“表”板块目录书叶，皆无傅氏誊写补录名、谥笔迹。而“列传”板块中，“孝义”“隐逸”“烈女”“阉党”“流贼”“土司”“外国”“西域”诸卷次亦皆作空白。（下转第8版）是书存六册，每册封面及卷端皆无题名。按馆藏册序，册一、三、四、五，用“明史续编”专用笺纸钞录，册二、六以通用笺纸钞录。两种笺纸刻版特征相近，皆朱丝栏，每半叶九行，四周单边，白口，单鱼尾。

书之扉页钤“曾经民国二十五年浙江省文献展览会陈列”朱文方印，查民国浙江图书馆《文澜学报》第三、四期合刊，是书列展览会陈列典籍“史部·史钞类”第一种，《学报》简述此书曰：“节子先生熟于晚明掌故，尝欲辑《明史续编》，惜未成书，此其残稿也。”综览六册存稿，书之首尾不辨、册序难明，书之内容皆为摘钞晚明人物传记史料，尚未形成续编明史之框架和体例，实属明史史料搜集之簿册，而为当年浙江省文献展览会陈列定名《明史续编》者，盖因部分书册以“明史续编”专用笺纸钞录，故“（节子）尝欲辑《明史续编》，惜未成书”之论不误。

按是书馆藏册序，册一收录人物计61人，人物传记史料源出《福建通志》《福建续志》《泉州府志》《广东通志》《山阴峡山何氏宗谱》以及《陶庵文集》《夏内史集注》《东越文苑后传》等文献；册二收录人物计106人，人物传记史料源出《松江府志》《杭州府志》《泉州府志》《山阴县志》以及《尧峰文钞》《青门簏稿》等文献；册三收录人物计159人，人物传记史料源出《苏州府志》《长沙府志》以及《戴南山集》《烂柯集》等文献；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