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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应坤，山东大学历史学博士，《文史哲》编辑部史学编辑。负责自明清到近现代史学研究的约稿以及编辑工作。主要研究中国近现代思想史、美国中国学等。

　　学术论文的写作是大学生、研究生学业面临的一个重要关口，无论今后走上工作岗位或继续深造，论文写作都是必备的一种基本能力。近年来，研究生发表论文难度逐渐增大，毕业论文质量也令人担忧。学生在面对学术论文的写作时，常常感到无从下手。教会学生写成一篇较为精彩的、符合学术规范的论文，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如何适应目前的这个形势，写出一篇能被学术界认可的毕业论文呢？我简单谈一下看法。
　　我把一个完整的论文写作过程，归纳为“煞有介事”“像模像样”“锦上添花”“真知灼见”“字字珠玑”五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煞有介事”——切中问题要害

　　王学典老师经常用“煞有介事”这个词语，表示对学生论文写作或者学习状态的认可。这里说的“煞有介事”，指论文题目要切中问题要害。编辑在选稿中，面对海量稿件，首先关注到论文题目，只有论文题目“煞有介事”，编辑才会阅读文章内容。
　　那么，如何起好论文的大标题，判断论文题目是否切中问题要害？这里牵扯到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论文写作中的问题意识和扎实的基本功。论文写作，要始终具有问题意识，时刻对现实、历史、文献、政策等方面不断思考，有想法及时记录下来。一般来说，“煞有介事”阶段就是定好题目、设计论文、准备写作的阶段。从查找材料到书写，一般是两个星期找材料，两个星期整理资料。
　　一篇论文是否具备问题意识，从题目中即可看出。问题意识包含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要学会“问”，就是有兴趣钻研。面对一个成熟的学术论断，或一段既定历史事实，要保持充沛的好奇心。我们总说要有好奇心，那么什么是好奇心呢？好奇心就是对一个论断持有怀疑态度，深入挖掘和思考。好奇心不仅仅是解决教科书上提到的问题，更要找到教科书之外的知识点。
　　第二个层面，提出命题，形成论文的初步设计。
　　途径之一，以“深井”打进“大海”的路径，其方法就是找到一个问题切口使劲往下挖，最后看到一片学术的汪洋大海。
　　途径之二，在学者的常规视野之外，在主流的假定之外，寻找打开新局面的线索。这个过程，需要破除学术研究中的一些旧观点，提出新想法，是一个有破有立的过程。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强调：“‘典范’制约着科学社群的提问与理解，以至于科学家往往将不合乎理论典范的经验事实当作‘异例’，不予理会。”
　　途径之三，是深入地持续不断地就某一个问题进行思考，善于寻根、追根，通过现象追溯现象背后的本质、论点背后的依据、结果的原因，提出其学术价值和研究意义。黄宗智曾说：“我们的问题意识——在研究中所提出的中心问题，可以说是学术工作中至为重要和决定性的组成部分。它设定了我们想知道什么，以及我们所想问和没有想问的问题；它把我们的探照灯照向一个方向，由此而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我们会找到什么。”
　　具备问题意识，如何提出有价值的命题？学术论文的写作是一件极其考验功力的事情，这就要求我们练好基本功，即查找资料的能力和与理论研究联系现实的能力。
　　练好基本功，首先要学会查找资料。以历史学为例，如果不对原始资料进行投入，是不可能有任何产出的。利用学校图书馆所提供的数据库，利用地方档案馆查找资料，在现有的报刊中查找，都是青年学子应该具备的基本功力。
　　查找资料除了图书馆、档案馆，其他如电子数据库、孔夫子旧书网、中国古籍图书网、旧书市场等，及地方县志和一些村子里面的家谱，都会给我们的研究提供原始文献和重要线索。我提醒同学们关注两个特别的电子数据库：一个是全国报刊数据库，一个是中国台湾学术文献数据库。
　　要学会发现新线索。在查找某些资料中发现了不被其他人所注意到的内容，就及时把这些资料拿出来，根据新材料写出的学术论文，有可能发掘到一个罕见的史料。
　　练好基本功，要学会把论文与现实建立紧密联系。现实的世界，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多彩的案例，我们人生的很多经历也能够反映时代问题。在思考和解决理论问题的时候，不要忘记与此相关的“实际”。很多历史学家到学术生涯的后半期，更多依靠的是他的阅历和对世界的认知。在论文写作中，学会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训练自己的洞察力、概括力、思维穿透力和抽象能力。同一个历史事件，某人看到的是经济与政治的关系，另一个人看到的是政治与文化的关系，深入思考会看到更深层次问题，这就体现了个体之间洞察力和概括力的差别。
　　具备问题意识，要求学术研究要竭泽而渔。有老先生说，治学要像打仗一样。意思是说，在做研究时，要穷尽一切能运用到的工具、材料去完成学术论文，把一切精力都投入进去。学术研究的竭泽而渔，指在研究关注某一个问题时，要把与其相关的资料都搜集到手。
　　杨天石说：“只要让我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不管花多少时间，不管它有多么难读，我都要追寻到底，决不放弃。”杨天石曾讲过一个“四访笔谈手稿”的故事。杨天石从日本国会图书馆的职员口中，得知明治时期的文人宫岛诚一郎有一批笔谈，现在还保存在其后人手中。于是，他马上打通电话，希望能看看这批笔谈。电话那边礼貌地回复：“我马上要去英国，等我回来后再看吧。”杨天石在东京的行程即将结束，他只能遗憾地离开。两三年后，杨天石又到了日本，这次他得到的回答是：“我明天要去住院，不方便接待。”时光又拨过几个寒暑，第三次赴日的杨天石再次联系，对方仍然婉拒，“这几天下雨，潮湿的天气恐怕会有损资料”。第四次，杨天石的诚意终于得到了回应，宫岛后人请他来家里做客，不仅拿出了笔谈的全部，还慷慨地表示“都可以拍照”。锲而不舍的努力与信念，终得报偿。

第二个阶段：“像模像样”——论证书写规范

　　“像模像样”这一阶段，主要强调论证过程和论文书写的规范性，即我们通常所讲的叙述要合情、论证要合理、书写要合法。大家在本科论文的写作过程中应该已经大致了解了一篇规范的学术论文的基本格式。确定选题之后，必须有摘要、关键词、正文等内容，也就是说首先论文的基本格式要“像模像样”，符合论文的书写规范，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叙述要合情”是指在历史叙述中，要充分考虑叙事的背景，描绘的真实性。
　　柯林伍德曾问，历史学家没有切身经历，怎能知道往事呢？他的答案是“历史学家必须在自己头脑里重演往事”。除了这一点以外，魏斐德又加上一条，就是移情性想象的描绘，即把自我转移到所表达的人物或篇幅里。因为受到知识习惯的影响和干扰，再加上非切身经历，很难做到共鸣共情；学术想象力与真实的历史过往，总存在一定距离，这个时候就要把自己放进去，在此情此景中进行史学的加工叙述。
　　共情的方法可以应用到许多学术操作的场景中。目前，田野调查已经成为了很多学科比如民俗学、人类学的作业方式。中国台湾一位社会学研究生叶守礼的一篇田野反思，提供了一个可以参考“共情应用”的路径：“我后来大量依赖人类学式的‘参与观察’，并且尝试民族志写作，纪录所见大小琐事。这是个缓慢学习的过程：卸下知识分子的造作与傲慢，不再死抓着抽象的社会学课题不放，而是关心农民切身的生活，观察天气与庄稼的好坏，追踪价格的起落。我开始体会到聆听比发问更重要，于是慢慢可以听到一些以前听不到的声音。”
　　“论证要合理”是指论文的逻辑要合理，写作条理清晰。一篇论文应有合理的谋篇布局，论证程序应逐步有序展开，论证中做到内容和逻辑上的承上启下，使整篇论文的逻辑相通。既不能前文讲到某一个人物，下文忽然转到另一个人物；也不能在没有将前一个历史事件表述清楚的情况下，又开始对另外一个历史事件展开书写，这些在论证逻辑上均属于不合理的现象。另外，必须做到立场鲜明，不能糊里糊涂，否则容易出现重大问题。企图蒙混过关的侥幸心理绝对不能有，否则前功尽弃。
　　“书写要合法”则主要强调论文格式的规范性。论文的题目、摘要、关键词、正文、注释、参考文献、致谢等部分，均应该按照论文写作要求，力求合法。当下高校学生论文写作存在诸多的不规范现象，常见的问题有：缺失主语、搭配不当、用词不当、语句重复，以及行文、标点、引文、注释等的不规范，英文摘要缺失等。这些都应在论文写作过程中引起注意，避免发生。
　　引用一定要注明出处，否则一旦被认定有抄袭嫌疑，就会被期刊界列入黑名单。引用也不能无限制，文献复制比一般来说要控制在15%以下，超过30%有可能被认定为学术不端文献。如果在写作论文的初始阶段，能够以一种学术标准严谨的态度来对标自己，将会在今后的论文写作中省下很多气力。
　　“像模像样”阶段，是开始书写的阶段，这个阶段约耗时两个星期。除非在整理材料和写作过程中又发现其他重大材料，或进行“中途纠错”，导致论文重新设计。

第三个阶段：“锦上添花”——打磨提高质量

　　“锦上添花”阶段，是论文在不断地打磨中提高。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有时候论文修改的时间，甚至要远远超过论文写作的时间，从语句琢磨、段落逻辑、思想递进三个层面充分考虑，反复打磨文章。修改中常常会发现，有时候越改，发现毛病越多，遣词造句上的错误数不胜数，甚至看到重大硬伤。要有纠错的勇气和魄力，严谨认真修改，要早动手、反复改。
　　“锦上添花”阶段，是打磨提高质量的阶段，需要两个星期。这一部分是学术论文亮点最为突出的时候，只有通过这一阶段，才能真正达到“真知灼见”。

第四个阶段：“真知灼见”——思想理论创新

　　对于同学们来说，达到“锦上添花”已经非常成功。“真知灼见”阶段，是在听大师讲座、与老师交流、和同学们展开头脑风暴、看教授或青年学者的学术论断时提高的。我们在日常学习中，吸收到的较为成熟的论断、优秀的理论成果，都可以用作自己论文写作的框架；可以把政治学理论、经济学理论拿到历史研究中去，正如现在出现了历史社会学、历史政治学等交叉学科领域的理论。
　　这个阶段并不限制时间，达到“真知灼见”的抽象、演绎和归纳能力，需要长期有意识地锻炼和培养。这是论文作者各项能力在论文中的集成展示。
　　怎样达到理论创新、真知灼见的阶段呢？那就要求对以往的学术有清算意识，这不是简单的学术综述，而是要打破以前的思想达到新的境界。历史研究为什么要有清算意识？因为就当下而言，我们研究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前人研究过的，想要开辟新的领域也是比较困难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对过去的学术已经取得的成就没有清算意识，则很难达到新的境界，更难突破原有认知的局限性，摆脱认知的思维定式。只有深刻剖析，才能创造出新的论点，从而达到新的层次。
　　王学典老师经常说“要占山为王”，就是要靠自身的积累，靠对研究领域的清算意识和创新想法，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达到这个阶段以后，论文写作就基本上完成了。

第五个阶段：“字字珠玑”——理想最高境界

　　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段段入心，即每个字都像珍珠一样灿烂，每一句话都富含哲理，每一段文字都打动人心，学识渊博、思想锐利、感召力特别强，这是写文章“篇篇锦绣”的理想最高境界。达到这个标准，即便是仅仅只有一千字，也是好文章。
　　在“字字珠玑”这个最高理想阶段，同学们要把水分、废话、硬搬硬套的东西去掉，形成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达到理想的最高境界。
　　梁漱溟论述“做学问的八个境界”，最后一个境界是“自己说出话来精巧透辟”，指的是“每一句话都非常的晶亮透辟，因为这时心里没有一点不透的了。此思精理熟之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