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
王成毅1977年出生，徐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短篇小说》《都市晨报》等刊物。现为新沂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1
清晨，派出所楼前的花园边散落着两捆罂粟，嫩绿的叶子和即将成熟的果实上闪烁着晶莹的露珠，一个白胖的老太太坐在留置室的东墙角，西墙角蹲着一个黑瘦的老头。
八点半，一辆崭新的大屁股“鳖壳”（别克）径直驶入派出所，神湾村书记程肥明胳肢底下夹着公文包，左手握着苹果手机，急匆匆下了车，一腿不歇直登三楼，推开所长办公室的门，大步迈进去。
“哎哟，程书记，大早晨有什么指示？”所长陶洪军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苏烟，抽出两根，笑着递到肥明的面前。
肥明接过烟，坐在所长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点着了，翘起二郎腿陷在沙发里，质问道 ：
“老陶，你真瞎操，你怎么把俺丈母娘给逮来了？不就种几棵大烟吗？”说完，肥明斜着身子往烟灰缸里弹烟灰。
陶所长倚着藤椅，笑着说 ：“你说的是你哪个丈母娘啊？”
肥明咧嘴刚要说，手机响了。
肥明打完电话，陶所长说 ：“老百姓给你们这些村支书编的顺口溜，我看一点都没错，‘石学的烟，赵成的酒，肥明的手机不离手……’”
肥明把烟蒂使劲按灭，瞟了一眼陶所长 ：“你净瞎操，怎么把我们这些人民的好支书糟蹋得一文不值了？”
老陶笑了 ：“谁糟蹋你们了？这些都是老百姓总结的，你知道以前是怎么夸你们的？”
“怎么夸的？”
“打牌、赌博，饭店里头赊酒喝 ；结扎、上环，计划生育不给生小孩 ；卖树、圈地，贪污腐败大队书记……”
肥明又点了根烟，愤愤不平 ：“净瞎操！你们能比我们好到哪儿去？你就没有听老百姓说过？警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说完，得意扬扬地吐了口烟，“净瞎操，到现在丈母娘还没有吃早饭呢，俺把人带走了啊。”
陶所长苦笑道 ：“老同学，你不是在为难我吗？”
“怎么为难你了？所里面还不是你一把手说了算？谁让俺俩是老同学呢，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的嘛！”说完，肥明夹起包，拿起手机就往外走，陶所长追喊不及，只好跟着下楼，一直跟到轿车旁边，见肥明已将白胖的老太太扶上车，便说 ：“大姨，种植大烟是不对的，以后可别再种了。”
老太太应了一声。肥明朝着陶所长摆了摆手，一踩油门，车子一溜烟钻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过了一会儿，陶所长接到肥明的电话 ：“老同学，你前天和我说你家盖楼要用石子，我已经安排车从我们村的石子场给你送过去了……”
2
“哎，哎，你做什么的？”大门口值班的辅警“眼镜”扯着个嗓子喊。
一个戴着草帽、骑着除了铃铛不响到处叮当作响的自行车的男子满头大汗下了车 ：“俺来找你们陶所长的，俺和他是同学。”男子小心翼翼地对“眼镜”说。
很快，男子敲了敲陶所长的办公室，伸头朝里张望。陶所长正在电脑前敲键盘。男子摘下草帽，轻脚走进去，一见陶所长抬头，马上笑嘻嘻地说 ：“陶所长，你不认识俺了？俺是你同学龙民。”
陶所长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迟疑了十秒才说：“噢，噢，我想起来了……一晃这毕业十几年了，变化可真大。”
龙民放下手里的草帽，忙从口袋里掏出廉价的“紫树”烟，抽出两根递给陶所长。陶所长摆摆手说：“谢谢，我不抽烟。”
龙民收起一根，刚点着，见陶所长拿起了空调遥控器，忙把烟掐掉。
“老同学，大早晨的，找我有什么事吗？”陶所长端坐着，胳膊压着办公桌上。
龙民挠了挠头，笑着对陶所长说：“俺老父亲种了几棵大烟，给你们抓来了，老同学你看看……给照顾照顾！”
“抓来了？他不种我们会抓吗？”“是啊，是啊，俺父亲他……老糊涂了，你看看，能不能……”
陶所长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材料，使劲抖了抖，一脸严肃地说：“老同学，这事情不好办啊，材料已经上了警务平台了，再说了，我也不能干扰民警办案。”说完，把材料往桌边一丢，“具体情况，上面写得很清楚，你看看”。
龙民不接材料，一脸为难：“老同学，无论如何……你……你也给照顾照顾，怎么说你也是一把手，再给想点办法？”
“这怎么好办呢……”陶所长为难地说。“陶所长，你看……你看，我……我……”“要不这样吧，你在这等我一下，我下楼问问。”龙民连忙点头：
“行，行！辛苦了，辛苦了……”陶所长到洗手间撒了泡尿，回来对龙民说：“我和办案民警说好了，拘留就算了，交两千块钱罚款吧。原来应该拘留十五天、罚款三千块的。”
龙民紧紧握着陶所长的手：
“老同学，太感谢了，要不人家怎么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呢。”
交过钱，龙民推起吱吱作响的自行车，载上他黑瘦黑瘦的父亲，慢悠悠地往外走。陶所长站在二楼的走道上喊：“老同学，我就不送你了，种植大烟是违法的，以后别再种了！”
太阳升得高了，有些刺眼。花园边，两捆罂粟叶子上的露珠已经挥发了，果实成熟而饱满，在阳光里等待着水分的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