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约四十年前,我们聊城师范美术班师生一行,在济南山东美术馆(原农展馆),参观了《张朋国画展览》。我清晰地记得,宣传册正面,是松鹤图,背面是雄狮、蜜蜂两幅画。整个画展上皆是精品,笔墨酣畅,大家风范。在济南新华书店,我买了一幅张先生画的《育雏图》,回家贴在正堂北壁。后来看到的《山东教育》杂志“教师美术园地”栏目,有他的弟子李龙潭、秦棠的作品。
张朋,高密人。1918年生,学有家源。祖母是画家张凤翰之后,叔叔、姑姑都能画。他幼读私塾,诗文国学基础良好。酷爱书画,师从岭南高剑父、南京张书旗等人。17岁时青岛铁路中学毕业后做小学教师,授课以美术课为主,有时兼语文、数学、体育、音乐课。30岁后痴迷齐白石大写意国画,工作、照顾老母病妻之余,夜晚读书作画不辍。安贫乐道,矢志不移。文革动乱,不流时风之弊,画自己的画,走自己的路。最终学有所成。先生生活简朴,饮食喜清淡,但好吸烟,蓝金鹿烟为主。生活工作不顺,画思来临,就吸支烟,这个习惯一直伴随他一生。家里老小三代五口挤住三间平房,条件简陋。一张写字台,供写教案、习字画画。纸张多是毛边,印章色都洇到纸背面。一部诗韵词典,都翻得没了角。有青年求教画画,他先讲诗和题字落款的常识,说:不论诗,无以言画。先生对绘画有真知灼见,对儿童画情有独钟。他说,孩子的画纯净,比成人画好得多。一天,他路过一堵土墙,见一小孩画的佛像,额头上还有六个点,可爱极了。他看了又看,回家背画。没画好,叫跟他学画的青岛报社记者孙曾弟再去看,回来画得也不理想。第二天他又去看,童画却被一场雨冲刷没了,心里颇为遗憾。1978年,张朋先生命运有了转机。画家袁运甫、李苦禅来青岛,看到他的画,向有关部门推荐,邀请他去中央工艺美院办展,画展惊动京城名家,皆赞。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张朋画集》,《美术》杂志发表了张朋画作和评论文章。青岛、济南、香港开办张朋画展。故有了我济南看展之行。
名利,往往是考验一个画家人品的关口。张朋先生成名后,不贪名利,生活简朴,甘做大隐藏于人海。“斗室寂寥人无语,窗间沥沥如秋雨。笔酣墨藵是精神,写出奇葩夜将午。”他的这首题画诗,是他艺术生活的写照。他作画对状态要求很高,作画过程中求安静,不许家人进画室打扰。上世纪末,他的画已经估价一平尺万元以上,稍微有点商业意识,即可成为富翁。但先生一生不卖画,把画都送给了朋友。他成名后,拜访者,络绎不绝,但这不是他要的心灵状态,因为画是心灵自在的结晶。上世纪九十年代,他绝然封笔,不再作画,把毛笔送了学画的学生,家里只剩一笔架,一本诗韵词典。晚年生活如他诗言:“衰年何所事,相遇手谈情。龙骨松下坐,但闻棋子声。”先生于2009年去世。
而今,我退休客居青岛数年,怀念张朋先生情怀至深。寻寻觅觅,我总去中山公园,寻找先生的足迹……当年他常带着孩子去中山公园动物馆,写生禽鸟。先看大局记重点,然后一支钢笔,默写而成。先生在齐派基础上,向诗文靠了一步,形成独特的张朋画风。我找先生画中如篆的青岛松,是在康有为纪念馆东临海岸而得之。
放眼当今画坛,张朋先生以他的情怀高格,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留下自己的位置。著名美术史家陈传席的《中国现代美术史》载:“张朋,青岛画家,在野四大画家之一。”(另三人是陈子庄、黄秋园、陶博吾)可谓对先生中肯的评价。先生已经仙逝十年,谨以此文以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