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报》
风雪夜归人
作者:■享尔
十五年前的冬天,我七岁,北方萧条的原野上,我跟着我爹围剿野兔。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我穿着褐色花纹的棉袄,流着鼻涕,裹着围巾,在我爹身后走着。他很高大,踱步向前,不时回头看我,天太冷了,停下来点了一根烟。同行的还有村里爷爷辈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皮衣却未见光泽,顶着灰色三角帽,一字胡难掩慈祥.
我们顺着兔子的脚印摸索着。雪白的大地是一面无边的镜子,兔子的脚印先踩碎了它,我们循着也踩碎了它。田野里随处可见孤零零拔起的玉米枯秆和成群结队被削了上身的葵花残肢。那在秋天的黄昏被铁镰削过的齐整刀口,像把利剑直刺天空。
他们不断地推测着兔子的行踪,那在雪地里留下的淡淡痕迹,充满了自然与人的博弈。野兔想方设法寻找着食物,又得费尽心机迷惑天敌。它们把脚印踩成了圈,来来回回,在大地上描着一副难解的画。鹰飞过,刷白的土地闪瞎了它的双眼。狐狸走过,茂盛的枯草挡住了饥肠辘辘。最后,人还是来了。
月光初上,街道上中午化开的水又结了冰。我被扛在肩上,我肩上扛着野兔。梦里是一路颠簸,数盏风寒,半锅美味。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付出与收获的快乐,即使在茫茫原野里还没看到野兔脚印的时候,心中都仿佛已经长满了即将收获的欢呼雀跃。当鼻子里灌满了熟悉的煤烟时,我听到了邻居家的狗大声喊叫着,空寂的夜空星光璀璨,路的尽头是我娘早已久等的眼睛。
我和死去的兔子一样被随手丢了下来,只不过我被扔在了床上,它被抛在了地上。我迷迷糊糊转过身望着它,它红彤彤的眼睛也望着我。我娘说,早已凉透了,怎么会活。
我撒着娇要来一个苹果,和着鼻涕吃了。望着兔子毛茸茸的“皮袄”,我忍不住要来圆滚滚的尾巴把玩,摸一摸,拂一拂,总是觉得我娘说的不对———我分明在柔软的兔毛里感觉到暖意,很久都没有消去。
我胡乱想象着,听着煤块在炉子爆裂与燃烧,父母在轻轻地交谈着,其间有今日的见闻,有邻村的外婆和家里的鸡。我瞪着的大眼终于还是安心地闭上了,因为我知道明早一睁开就会有大半锅的肉等着,它们已经放凉了,却还会再加热。它们已经被尝过,却被留下很多。
十五年后的清晨,我也会睁开眼,用力呼吸,听暖壶烧开的气响,听捅火棍敲打壁炉时的乒乒乓乓,听寒风中不睡懒觉的公鸡的鸣叫,听勺子舀起肉汤时磕在瓷碗上醇厚的清音,听骨头放在桌子上庆祝收获的欢笑。我还会在洗漱后学着我爹的样子,披一件长衣短衣,摔门出发,奔向未知的雪原和野兔。
也许深夜,我总会一无所获地归来,就像一条电影里的狗。翌日,我或许会睡个长觉,起来吃顿好的,又去睡下。这天,我一定会在梦中惊醒,迷糊中抄起一把剑,却发现只握着一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