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单纯地因为比较容易发现，20世纪最早有记录的几起重大污染事件中有一半都是大气污染。经过4个章节介绍，我们已经对它们有了大体上的认识，现在则可以暂别大气，来认识一下一起发生在大海中的污染事件。
　　不知火是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妖怪，指在夜晚的海湾中突然升腾而起的无根之火。在九州和天草诸岛之间有一片内海，因为常常出现不知火而被称为不知火海。包围着这片海域的海湾叫作水俣湾，傍海而生的人们所居住的地方就叫作水俣镇。水俣镇的猫是这起污染事件的前奏。某一天起，它们开始患上怪病，浑身抽搐，步伐不稳，怪叫不断，最后，好像被不知火诱惑一般投海自尽（或至少看起来是投海自尽）。当地人把这种病称为“猫跳舞病”。这种症状在20世纪50年代急速蔓延，甚至让附近几个镇的猫咪绝迹，但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在1956年4月，水俣湾的智索公司（Chisso Corporation）医院接诊了一位5岁的小女孩，她似乎是忽然得了小儿麻痹或者佝偻病，肌肉抽搐，行走困难，词不成句。紧接着，她的妹妹和邻居家的小孩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医院的医生们立刻警觉起来，对小女孩家周围进行了挨家挨户的排查，结果又发现了8名症状类似的患者——并且不全都是小孩子。这看起来像是什么传染病大爆发的前兆，患者们被迅速地隔离起来，但并没有阻止这种病症的大爆发。后续研究证明这种怪病没有传染性，但却有显著的地域性，在水俣湾地区不断地发现着新病例，因此，这种怪病被称为“水俣病”。医生们发现，水俣病和猫跳舞病似乎有着相似之处，与此同时，其他动物们也相继病死，乌鸦和海鸥会飞着飞着忽然掉在地上死去，不知火海的海面上不断浮出翻着肚皮的死鱼。许多现象都在表明，出问题的是水俣湾这块地方。
　　为了研究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1956年8月，熊本大学建立了专门的研究团队，从智索公司医院及当地政府手中接手了怪病的研究。差不多是同一段时间，它对人类也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水俣病的患者不断增加，症状也变得空前可怕：动作失调，手脚僵硬麻木，肌肉萎缩，失明失聪……它不光攻击人的身体，还攻击人的精神，许多重症病人像跳舞猫一样变得疯疯癫癫，最后在疯狂中死去（至少大部分都死去了，早期水俣病的死亡率出奇得高，接近80%）——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周之内。更令人恐惧的是，这种病似乎具有遗传性，患者生出的孩子经常手脚佝偻，神志混乱，甚至一些健康的人生出的婴儿也有类似的症状。
　　又过了几个月，研究团队发现发患病者，不论人还是动物，都经常以水俣湾捕到的鱼类、贝类为食，这将他们导向了“食物中毒”的新方向，而这一次，他们走对了。1956年11月，研究者们确认了水俣病的病因是某种重金属食物中毒。
　　当重金属中毒这一概念被提出后，智索公司首先受到了怀疑。它和四日市哮喘事件中的几家企业一样也是日本二战后飞速发展的化工企业之一，早期主要产品是化肥，在1950年前后开始涉足其他化工原料，如氯乙烯和乙醛，后来成为了日本最大的乙醛供应商。在智索公司的乙醛工厂的废水中，能检测出多种重金属，如铅、汞、锰、铊等。1959年，研究人员在水俣湾的鱼、贝类和底泥中检测出浓度超高的汞（几乎是周围环境平均浓度的300度倍），才终于确认了汞是导致水俣病的主要原因，而对患者的头发所做的检测证实了这一点。1959年年底，熊本大学公布了正式的研究结果，表明汞中毒是水俣病的元凶，而智索公司则是汞污染的元凶：它的乙醛生产线中使用硫酸汞作为催化剂，产生少量的副产物甲基汞，这些甲基汞未经任何处理，被日复一日地排放至水俣湾的海水中。当然，和早期所有的公害事件一样，智索公司、上千名水俣病患者和他们的家人再加上政府也卷入了漫长的扯皮。上一章中曾经讲过的水俣病患者最终胜诉的那起诉讼案发生在1969年，也就是水俣病被发现的13年后，在此期间，甲基汞一直没有停止排放。诉讼之后，智索公司需支付近700万美金的赔偿金（这个金额后来还在慢慢增加），但这也很难弥补它最终导致的损失：近3000名水俣病患者、10000多名间接受害的群众、失去不计其数的鱼和海鸟、再也没有往昔活力的不知火海，和至今仍然没有治理完成的汞污染。
　　                                                                                                                                                       郭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