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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第七十七章用“张弓”来比喻“天之道”，论述了天道的制衡，并谈到“人之道”与之对比。其所论述的哲学理念不仅对我们认识自然规律有帮助，也有助于我们更好认识人类社会和人类自身，用于指导社会发展，个人发展。该理念对中医学也影响深远，许多中医常用治法都贯彻了该理念。

一、“张弓”与“天之道”

《道德经》第七十七章论述了天道的制衡：“天之道，其犹张弓与？”“张”在《说文解字》中的解释为“施弓弦也。从弓長聲。陟良切”。其本义为把弦安在弓上。为何老子会用张弓来比喻天道的制衡呢？给弓装上弓弦看似并不困难，“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道的制衡真的简单吗？“取象比类”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即根据被研究对象与已知对象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性，运用形象思维，通过比喻的方法，将两者进行比较，从而推导出被研究对象某些性状特点的思维方法。

《易经·系辞下传》中写道：“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於天，俯则观法於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古人在取象比类时“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所以想要深入理解古人著作，就要熟悉他们的生活环境与习俗。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时期，弓作为重要的武器和狩猎工具是民众都熟悉的，然而现代社会很难有机会使用弓，弓的制作和日常保养也不是大众所熟悉的范畴，了解弓弦的安装方式有助于我们理解老子这段的论述。传统弓在不使用时必须下弦，让弓休息以维持弓的最佳状态。“有张有弛”指的就是弓在不使用的时候要下弦。因此，上弦和下弦就成了每次射箭时必须进行的两组动作；大部分传统弓是有一定反曲度的，如果没有采用正确的方法上弦，就有可能对弓造成严重的损坏，因此上弦不可不慎。上弦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拉低或拉高多少要看弓和弦的材质，拉的超过了材质的限度，就会导致弦断或弓折。“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弦太长了松松垮垮没办法射出有威力的箭，太短了又装不上去。于是就需要把弦缩短或者虚长，那么缩短和虚长多少才能做出一把有威力的弓？这当中都需要去权衡。然而天道制衡的却不单单是这一把弓，天道制衡的是世间万物，世间飞鸟走兽，草木山川，也包括我们每一个人。天道的制衡之道看起来很简单，老子仅仅用“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个字就概括了，但是其中又无比深奥，无比玄妙，正如《易经·系辞上传》中所论述的“易简”之道，其理至易至简，却又变化无穷。

二、“损有余补不足”与中医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道的制衡是总体上是保持一个动态平衡的态势。就好像一个湖泊，其中的湖水会蒸发，会被周围的人取用，会被周围的动物草木消耗，但是也会有天上降水、周围的河流或者地下水的补充，湖水总会保持动态的平衡。但是我们还会发现在自然当中会有很多湖泊会因为干旱而消失，如果仅从单个湖泊或者在一定时期内来看，它确实是消失了，但是如果从整个世界或者放到无限的时间长河当中来看，这个湖泊中的水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转移了，被天道拿去损有余而补不足，也许被补充到了其他湖泊河流，也许是以其他形态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也许在时间的长河中，这个湖泊又能再次重现。

“损有余而补不足”也同样适用于中医辨证施治。中医学提倡天人相应，人应自然，疾病的发生起于虚实的失衡。我们治疗人体不正是仿照天道的制衡之法，调整人体的平衡以达到人体的“阴平阳秘”吗？“损有余”多应用于实证，相应的治则有实则泄之、寒者热之、热者寒之、损其偏盛、祛邪法等。“补不足”多用于虚证，相应的治则有虚则补之、补其偏衰、扶正法等。虚实夹杂的疾病则更能体现“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治疗方法，如中医妇科专家李丽芸教授就以“补不足损有余”理论为基础治疗多囊卵巢综合征不孕；王凡、李勤等学者提出“补不足，损有余”在消渴病辨治中的思路与方法。《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中的“衰其大半而止”和《素问·三部九侯论篇》的“以平为期”与“损有余而补不足”也有相通之处。治病犹如调节湖泊中的湖水的水位，湖水的水位本身有一定自我调节能力，但是如果水位太低，遇到干旱，湖泊可能还没来及被补充就已经消失。水位太高下雨天有可能会漫出来，淹没周围作物房屋，而且满了之后就没有再补充的空间了，剩下的只能是减少，即满则招损。正如我们的人体，不能不攻邪，也不能攻邪太过，要留有一定的余地让正气发挥作用，人体本身就有一定的自我调节作用，就如同人体内的天道，本身在一定的限度内也可以损有余而补不足。治疗用药要衰其大半而止，因为过用则会导致体内药力有余，多余的药力会破坏人体阴阳平衡，使病情加剧，甚至导致死亡。治疗应以人体阴阳气血和脏腑功能恢复协调平衡为度。

三、对“人之道”的思考

在论述天之道之后，老子提醒人们“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人之道是损减贫穷不足来供奉富贵有余。贫富差距便由此产生，单靠人之道，或者叫它人类社会的更替规律，资源和权力只会越来越集中，都积累到少数人手中，掌握财富和权力的少数人再进一步去压榨贫穷的大多数，去获取更多利益和权力，随着时间推移，政治愈加昏暗，民生愈加困苦，当贫穷的大多数一无所有，失去了希望，便会起身革命，以暴力手段终结这种统治，原本的社会秩序崩溃，建立起新的社会秩序，然后再开启新一轮的循环。只有仿天道“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让社会更加平衡，才能让这个社会更加长久。从人的自身来看，我们的生命，精力和体力是有限的，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减少的，而大多数人一生追求的都是名和利，即使拥有了还想要更多，用身体和时间去换取这些东西，这便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但“不足”和“余”也需要辩证看待，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不足”和“余”所指也是不同的。在从呱呱坠地到青年这段时期，绝大多数人是身体有余，而知识、事业不足，这时候就应该去努力提升自己，成就一定事业。当事业有成，青春不再的时候，也许就应该主动去损一些名利之余来充实自己，更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和精神世界。老子也许并不反对人们去成就一定事业，追求一定名利，但是应该要有度，让二者达到平衡。

《道德经》又说：“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意为谁能用自己的所多出来的东西来奉献给天下呢？只有那些真正在践行道的人。接着又说：“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真正践行天之道的圣人有所作为而不占有，有所成就而不居功，他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贤明之处。这也印证了圣人是真切践行天道的人，因为天道生养万物，成就万物，制衡万物，而天道却不占有万物，也从不表现自己。正如《易经·系辞上传》所言的天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作者系我校基础医学院2022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