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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坊学院 - 《潍坊学院报》

游石门山记

2015-05-12     浏览(51)     (0)

  [明]冯 琦
余素怀禽向之志,以省觐归,未能及远,且期足迹遍于郡邑山川。会吴生敦自楚来,生好奇,兼有胜具,乃以秋七月八日,偕余叔祖海浮公(惟敏)、谢茂才游石门。
  去邑十五里许,谷口面西,路稍狭。约二里,折而北,斜径出山谷之半,石磊磊萦马足。野雉群啕,山犬孤吠,四顾无人踪,惟伐木声与谷底相应。二里许,折而东,两山对峙,屹若双阙。舍车而骑,舍骑而步,数息乃至崇圣寺,途始穷。坐未定,有客历石级而升,一仆操具以从,树荫中乍见乍隐,则殷孝廉也。猝不意至,相见大喜。拂石矶而坐,俯临涧谷,足半垂在外,涧中树梢与足齐。蝉隐而不鸣,鸟语缓,主客忘言,仆从无哗,乃始闻泉声隐隐,北岩下,萧飒淅沥,如出金石。久之,众山皆响。谛视,则凡石隙皆出泉,但涓滴耳,如悬溜建瓴,骤雨万缕,凄风间之。吴生因诵唐人“谷静泉愈响,山深日易斜",若为此山预设也。山三面皆绝壁,日影所不至。复岭逶迤当其西,入山深所历渐高,复岭反出其下,故当夕而见日焉。客既爱山之奇邃,但恨不能远望,然以不外见而益幽绝。石壁南北,各数百仞,东半之。从下仰观,亦为神慄,青者如黛,白者如垩,峭者如削,剥者如脱。松柏数千百,如蛟龙盘螭,攫拿荫映,攀缘石壁,以助其势。不知所从植,亦迄无能斩伐之者。吾郡多童山,无拱把之木;而此山松柏,以处势高峻得自完。庄生之言曰:“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彼所谓不材者,以为舟则沉,为器则毁,口舌之则伤人,嗅之则醒世,岂有此木!即信如庄生言,不试孰知其材否?试则木已不完。由是言之,无论材不材,独在处山深不深耳。
  寺负北岩,佛殿仅蔽风雨,僧舍数楹,架山木为之。有遗蜕二,卧者师,坐者弟子也,皆元时人。两人生时即居石龛中,当时民间供养绝盛。石上皆镌大士像,凡数千,皆识姓名岁月,笔迹有绝工者。今寺宇颓敝,僧徒皆委去。老僧两三人,旦暮乞贷山谷间,兴废显晦,岂不以人哉!
  游览即周,复坐于石上,酒数行,面夕日就归路,出谷口则已日暝矣。桑麻被野,樵歌互答,乃复是人境焉!
  注:冯琦:字用韫,一字琢庵,山东临朐人。明万历进士,累迁礼部尚书,莅政勤肃,学有根柢,著有《北海集》。
《游石门山记》今译
张克云
译者按:
  本文的作者冯琦(1558~1604年)临朐人。字用韫,号朐南,其四祖父冯惟敏观其可成大才,称“玉不琢,不成器”,为其改号琢菴。冯裕的曾孙。明万历五年(1577年)进士。历任编修、侍讲,礼部右侍郎、吏部尚书等职。其生平《明史》有传。其著作有《宗伯集》81卷,游记文章仿东坡笔法,善叙事、抒情,寓哲理于其中,如《游冶源记》、《游石门山记》等。在明清两代,临朐县冯氏家族六代出过九进士、四举人,举世罕见。冯琦是冯氏家族的第四代。写《游石门山记》时很年轻,尚未出过远门。冯琦名字的来历,还有个小故事。他出生时,其父冯子履日中稍寐,忽见一身着蟒袍、头戴乌纱的官员自外而来。冯子履不识此人,问曰:“先生何人?”这官员答曰:“吾乃北宋宰相、魏国公韩琦是也!”冯大吃了一惊,醒了乃知是白日之梦。这时,丫环来报:“夫人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冯子履顿悟,儿子乃北宋名臣韩琦转世,特为子起名冯琦。
  我平生的志向像一只小鸟一样,为回家参拜长辈方便,从未出过远门,但期待着自己的足迹能走遍城乡的山山水水。这时,恰逢一吴姓书生从楚地来访,他生性好奇,还携带着尚好的旅行用品,就在秋天的7月8日,与我的叔爷爷冯惟敏(1511-1578年,字汝行,号海浮,山东临朐人,明散曲家,嘉靖41年进士,官至保定府通判。与兄惟健、弟惟讷都能诗文,其散曲成就颇高。)及谢茂才同去游石门山。
  离县城15里许,山谷口朝西,路很狭窄。向前走约2里,折向北,再顺一条斜路走到山谷的半山,山路曲曲弯弯,石头瘦骨嶙峋,路上找不出马蹄大的平面。野雉齐鸣,山犬孤吠,四周不见人迹,唯有伐木的声音在谷底回响。又走了二里多路,折向东,见两山对峙,像皇宫大门外的角楼一样屹立两边。开始我们舍车而骑马,后来舍马而步行,休息数次到了崇圣寺,再向前则无路可走了。尚未坐定,见有客人顺台阶而上,还有仆人带着旅行用品跟随,人影在树荫中乍显乍隐,待看清后,发现是殷孝廉(明清时对举人的称呼),猝不及防而至,相见大喜。擦净台阶的石头坐定,俯视涧谷景色,两足垂在半空中,山涧的树梢与足齐。树上的蝉隐而不鸣,缓缓地传来几声鸟的叫声,主客为观景忘了说话,仆从们也不喧哗,这才听到了泉水声隐隐传来,北边的岩石下,有萧萧飒飒、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清脆的金石之声。又过了一段时间,群山皆响,仔细观看,凡是有石缝的地方皆有泉水流出,声音入耳,像悬在房顶上的瓶子向下倒水,骤雨万缕,间有凄厉的风声。吴生则吟诵了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谷静泉愈响,山深日易斜。”(见王维《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十韵之作应制》诗)这诗好像就是预先为石门山而作。此山三面皆是悬崖绝壁,阳光照射不到。山西边是连绵逶迤的复岭,进入深处山势渐高,复岭显得更矮小了,所以,每天只能到了夕阳西下时才能见到一缕阳光。客人既然喜爱大山的奇特和深邃,但又恨身在山中不能远望,然而,越是这样越显得大山的幽深和绝妙。石壁南北各数百仞(长度单位,一仞的长度一说8尺,一说7尺),东边的矮一半。从下边仰视,亦更神奇,青的地方像颜上一层青黑色,白的地方像用白垩粉涂过,峭的地方像用刀削一般,脱落的地方像剥去一层皮。山上的松柏成千上万,数不胜数。其形状像蛟龙盘旋,遮天蔽日,互相掩映,攀缘于石壁之上,为大山的气势增色。这些松柏树不知是何人所种植,直到现在,也没有伐木之人到此砍伐。我的家乡有许多“童山”,山上没有手腕粗的树木。而石门山上的松柏树,却凭山势的险峻长得如此完好。庄生说:“树木因为不成材得以生长百年”。他说的不材之木,即是用以作舟则舟沉,用以作器具则器具毁,如果把不材之木比喻成人,那就是伤人之语了。其实,世上哪有这样的不材之木?即是如庄生所言,树木成材还是不成材,也必须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块材料?而若试,就必须把树木伐掉。如是说来,不论成材不成材,主要看它是不是生长在深山峻岭之中。如果生长在深山峻岭之中,就不易被伐掉,就能成材;否则容易被伐掉,就不能成材。
  崇圣寺建在北面的岩石上,佛殿仅能挡风避雨,有僧舍数间,是用山上的木头建造的。佛殿中有僧人的雕像两尊,卧着的是师父,坐着的是弟子,皆元朝人。这两位僧人活着时即居住在石龛中,当时,这里香火极胜,百姓用丰厚的祭品供养他们。石上镌刻着古代僧人们的雕像,有数千位,都注明了姓名和生卒年月,有的笔迹令人称绝。现在的寺庙已破败不堪了,僧徒们也都走了,只有两三个老僧人,从早到晚,在山谷间寻求生活出路。这里的兴衰成败,岂不都是人为的吗?
  我们在石门山游览了一圈,又在一块石板上坐定,酒过数巡,看着夕阳西下了,待走出谷口,天已经黑了。这时的景色是桑麻遍野,樵歌唱晚,又回到人生的现实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