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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一次回乡之路，回想起来只能用混乱和不堪来形容，可那也许是今生唯一一次回乡。
　　在那之前甚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所谓“今生唯一”必定是在而立之年，历经沧桑之后，可实际上那时我正在上初中，这样庄重的事情，我并没有足够的成熟来面对它。
　　其实一直是知道自己并不属于生养自己的村庄的，书上说每个村庄必定是有家姓存在的，那是历史的遗产。可我家是村里的独一户，在离开村庄以前，我一度认为我的姓氏世上独一无二，为此很是自豪，如同得到上天眷顾。那么小，就已经知道与众不同的妙处。
　　那次回乡，我还记得理由是“回去再看最后一眼”。大伯说这话时面色平静，奶奶和爸爸的眼睛却是红了的，那个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而我，懵懂无知得令人憎恨。
　　一行人浩浩荡荡转了几趟车，到的是另一个城市。回忆是模模糊糊的，只记得我们似乎从斑驳的铁轨上穿过，可是明明坐的是客车，还记得自己倔强地买了绿茶，一路上都是苦涩的味道。第一次坐盘山公路，妹妹和婶婶吐得不像话，我站在一边仰头看高处的路，想着一直这样走下去也许会走到天上去也说不定。终究没有能摸到白云，那个时候以为是棉花糖的白云。
　　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乡呢？
　　有很高的山，有一小片我几乎以为是草原的平地，有小块的梯田，田边是茅草盖的小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爷爷也是像爸爸一样有兄弟的，那个人的笑容像爷爷一样，带着深深的皱纹，拿出零食的手一样干瘪而有力。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红薯是可以做成圆子的，虽然味道让人不敢恭维，然而做的米酒确实是爷爷做出的味道，我才确定了爷爷果然是属于这里的。
　　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山上大片大片的橘子树。我从小就喜欢吃各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其中以橘子为最。那次正赶巧，去的时候正是橘子丰收的时节，于是那些天我几乎每天都会跑到橘子林里面去，次次都是被酸了牙才回，后来看到弼马温进了蟠桃园的馋态，居然觉得与有荣焉。有时候我也会想，那个我到底是对故乡的橘子树痴迷到了什么地步呢，以至于爸爸会费尽辛苦带回三棵橘子树苗，到现在仍有一棵立在我家院子里，年年散发着橘子的味道，那也许就是所谓“故乡的味道”，毕竟那个地方确实是声名在外的橘乡。
　　其实是很好的故乡。
　　只是现在再也看不到了。
　　于是，被问“你的家乡在哪里”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哑口无言。
　　我的家乡？我幸运地拥有两个所谓“家乡”，一个是我的祖辈生活的地方，一个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哪一个才是我的故乡呢？那个我的祖辈生活的地方已经埋在水下，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从来只有我一家。我还记得那次婚嫁，奇特的习俗热闹得让人嫉妒，而我身在局外看着我血脉中的旧俗。
　　我的父辈已经是扎根在两片土地上的树，而我是这根基不稳的危木上的一条枝桠，落叶归于何处？
　　我想起那次回乡，返回的时候乘船，如果忽略船头燃烧汽油的黑烟扑面而来，白云蓝天，青山绿水，其实是很美的景色，我胆子大到趴在船边撩水，水面澄澈透明，万物倒映其上，连我自己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