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下中国未来的发展前景
林毅夫刘伟
二十大报告提出，要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是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在新征程上的中心任务。借此机会，我想分享自己对三个问题的理解：什么是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路径是什么？以及中国式现代化框架下中国未来的发展前景。
一、什么是中国式现代化？
现代化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新现象，是自15世纪西欧国家地理大发现以来，尤其是18世纪工业革命以后开启的一个人类发展的新形态。在现代之前，人类长期处于稳态农业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且增长滞缓，历经千年物质和生活水平基本没有得到提高。在现代化进程中，尤其是工业革命以后，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经济发展一日千里，西欧国家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物质不断丰富，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很多发展中国家摆脱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地位，开始追求自己国家的现代化。起初，这些发展中国家认为现代化只有一条道路，就是西方式的现代化：政治上应该推行民主、宪政；经济上应该遵循资本主义的发展方式等。70 多年来，发展中国家普遍遵循西方式现代化发展道路，但是迄今成功的国家非常少，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长期陷入贫困陷阱或者中等收入陷阱。
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和西方国家现代化物质极大丰富的共同特征，也有五大“中国式”特征：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固然，西方国家从 15 世纪地理大发现、18 世纪工业革命开始推进工业化和现代化，但直到现在，生活在高收入国家的人口合计只有12亿，占世界总人口 15.8%。2022 年，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 12741 美元，而世界银行去年最新划定的高收入国家门槛是13205 美元。按此标准，预计我国在“十四五”期间就能跨过这个门槛，成为高收入国家。考虑到我们是 14 亿人口的国家，届时世界生活在高收入国家的人口将会翻一番还多。第二，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工业革命以后，西方国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物质极大丰富，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但如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其著作《21 世纪资本论》中所指出的，西方国家贫富两极分化问题几百年来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还在不断恶化。中国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希望实现共同富裕。
第三，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西方式现代化存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而精神生活极大空虚的矛盾，中国希望能够根本解决这一问题，实现协同发展。
第四，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西方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对环境造成极大破坏，现在我们都关心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基本上是西方工业革命以后二氧化碳大量排放造成的后果。中国希望在现代化过程中避免同样情形再度发生，做好生态文明、绿色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第五，中国式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中国不会像西方一样在殖民掠夺的基础上进行物质积累从而实现现代化。
二、如何实现中国式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这五个特征确实非常宏伟，其中，除了第一条——人口规模巨大的特征是中国先天条件之外，其他四个特征都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经过道路选择的结果。
那么，什么道路能让我们达到中国式现代化的这些特征呢？从我这些年倡导的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指导、用现代经济学的方法总结中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经验而提出的新结构经济学理论来看，要实现中国式现代化这些特征，最关键的就是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共同作用下，按照具有辩证唯物主义物质第一性特征的、即在每个时点上给定又随着时间动态变化的要素禀赋，以及要素禀赋结构决定的比较优势来选择产业、发展经济。这样，就能够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第二至第五个特征。
原因在于，如果按照比较优势发展经济，可以在初次分配时实现效率和公平的统一，在二次分配时更好地照顾公平。因为按照比较优势发展，生产成本会最低，这是竞争的基础。有了竞争力，才会有效率。相较于发达国家，中国当前资本相对短缺、劳动力相对丰富，这是我们的物质基础。在这个物质基础之上，现阶段发展一些劳动力相对密集的产业与技术，符合我国的比较优势，易于形成竞争优势，同时能创造更多就业机会，让更多人分享经济增长的红利。同时，发挥比较优势来发展产业和技术，经济发展会非常快，进而资本积累也会非常快，这样比较优势就会逐渐从劳动力相对丰富转为相对短缺，资本就会从相对短缺变成相对丰富。在这个过程中，劳动工资增速会高于资本回报增速，最终收入向劳动力倾斜，收入分配就会趋于更加公平，为共同富裕打下坚实的基础。同时，按照比较优势发展的国家，经济发展快，政府的税收也会增加迅速，政府也就更有能力在二次分配时解决地区差距、城乡差异、鳏寡孤独、失业群体等问题，进一步推进共同富裕的实现。
中国有句古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能够共同富裕，就能够在物质水平不断增长的同时促进实现精神文明的不断丰富，实现二者的协同发展。而且按照比较优势发展，收入水平提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不断提高。这些期望也包含对美好生活环境和生态环境的追求。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当人民有这个需求，政府对环境、环保的政策也会越来越规范。同时，从企业的角度看，企业按照比较优势发展就会越有自生能力，采用绿色环保技术的积极性也会越高。总之，按照比较优势发展，不管从个人、政府、企业角度都会更好地以绿色的方式来发展，人与自然就能和谐共生。
最后，按照比较优势发展是不依靠掠夺，而是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经由互利共赢的贸易在一个和平开放、公平竞争、全球化的环境中发展。
总之，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最重要的是要按照我国的物质基础所决定的比较优势来发展经济。
三、中国式现代化下中国的发展前景
如果按照比较优势来创新技术、升级产业，中国未来的发展态势会怎么样？能否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
经济发展是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的结果，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有赖于技术不断创新，产业不断升级。从新结构经济学的视角来看，中国在技术创新、产业升级上有三大优势：
一是后来者优势。中国人均GDP和发达国家相比存在较大差距。从历史数据看，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2019 年中国人均 GDP 是美国的 22.6%，相当于德国在 1946 年、日本在 1956 年、韩国在1985 年与美国的差距水平。这三个国家在同样的差距水平下，利用后来者优势实现了其后 16 年年均 8%以上的人均GDP 的增长。由此来看，中国利用后来者优势进行技术创新，经济发展的潜力巨大。
二是换道超车优势。在新能源、大数据、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新经济领域，中国和发达国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依靠人力资源多、国内市场大、产业配套全等优势，中国具有当年德国、日本、韩国没有的换道超车、领跑世界的机遇。
三是新型举国体制优势。不同于当年德国、日本、韩国所处的时代环境，如今中国站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节点，面临因地缘政治问题可能被“卡脖子”的境遇和挑战。一些可能被“卡脖子”的技术，可以通过新型举国体制攻关突破。
除了上述三个技术创新的优势之外，中国还有人力资本优势。一些流行观点认为人口老龄化会导致劳动者数量减少，但是现在新进入市场就业的劳动力中，具有高等教育学历的人口比例不断攀升，人口质量红利必将不断得到释放。同时，我们还有超大规模国内市场的优势。
从各种优势叠加来看，中国在 2035年之前仍有每年8%的增长潜力。这是从技术可能性来看，但经济增长潜力要变成实际增长，不仅要看技术的供给侧，还要看需求侧。在落实过程中还需要考虑实现“双碳”目标、绿色发展、缩小地区和城乡差距、照顾弱势群体以及应对国内国外各种挑战的问题。如果我们能把上述优势利用好，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在2035年之前实现5%到6%的年均增长完全有可能。用同样的方式分析，从2036 年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实现的2049 年，中国应该还有 6%的增长潜力，实现每年3%到4%的实际增长。
如果顺利实现上述的实际增长，到2049 年我国人均 GDP 将会达到美国的50%，而人口是美国4倍的基本格局不会发生太大变化，届时我们的经济规模将会是美国的2倍。同时，像北京、天津、上海、深圳以及东部沿海等收入水平比较高的地区，人均GDP应该可以和美国持平。人均GDP水平代表了平均劳动生产率水平，代表平均产业技术水平，届时美国能卡我们脖子的技术应该会非常少，甚至基本不复存在；届时我们将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并给其他国家的现代化提供一个可供参考的发展模式。
（作者为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常委、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